十 苦命的人

小城死一般静。

他点上一支烟，漫不经心的吸着，似乎有种不详的预感，他此时的心情就像这沉闷的黑夜，伴着不停的细雨，一切都是显得死气沉沉，又如同那模糊的灯光，好无生气，他比任何时候都忧郁，比任何时候都忐忑不安。他心事重重，期盼着电话的到来，他希望刘媛为他开了个恶意的玩笑。可是，他绝对不相信，在这种时候刘媛会那么风趣，更何况，她在这种事上绝对靠得住，她绝不会乱来。尽管她曾经在男女问题上取乐，但是，在实质性的问题上却从未有过丝毫大意。她大大咧咧，显得毫无城府，但心中明白如境。

夜已深了，远处的灯光更加稀疏了，天也更加漆黑，也更加寂静。

但电话没有打过来。

他心乱如麻，他不知道父亲在哪里给他打电话，这个可恶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功能，因此他无法与对方取得联系，他站起来，在房子里踱着步子，他扔掉烟头，但马上又燃起另一支，他不住得大声咳嗽，眼泪都流出来了，然而，他依然如故，烟灰丢得遍地都是。

“也许……”他自言自语，“他真的再开玩笑，可是！”

他扔掉烟，气恼地用脚把它踩得稀烂，转身朝门口走去，他已经抓住了门把手。然而，让他更加惊心的事却发生了——电话铃骤然响起，声音大得震耳欲聋。他飞快地跑到电话机旁，惊恐不安地抓起话筒：

“喂！您好！哪位？……”

听筒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焦燥不安，粗声粗气：

“是我，听不出来？”

“你好！爸爸。”柯南听出是父亲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什么事啊？这么晚打电话过来，让我等这么长时间。”

柯父顾不上跟儿子闲扯，直接进入了话题。

“不要啰嗦！听我说！对了，现在你有没有权力？”

“我能有什么权力，我不过是个编辑而已，有名无实，谈不到权力。”

“不是说你们是无冕之王么？你怎么说没有权力？”柯父严厉地说，“我可是为你，不要骗我！”

柯南苦笑一声，继续说：

“什么无冕之王，可笑。没有官帽的人还谈得上王么？你知道，没有纱帽的人即不是官，没权，罢官时才摘去纱帽。无冕之王是民间对文人的敬称，并无实在意义，文人可领导舆论，可是，在真正与官方对立的时候，这个所谓的王也就只有屈服了。倘若不是官方作家，也就只是个普通人，与百姓没有两样，何谈什么无冕之王？远的不说，像**中受苦的人有几个不是这个所谓的王呐？在权力与暴力面前文人无能为力。”

听筒里传来柯父的叹息声，一种无奈与失望的叹息声，许久，他没有说话，终于，柯父又鼓起勇气，仿佛找到了希望。

“市级的干部总比镇上的干部高吧？你有没有给他们造成威胁的地方？”

“究竟是什么事呐？也许可以做到。”

“是这样，”他说，“咱们现在在盖房子，盖到一半的时候，土地局的人突然来了，声明要什么“土地使用证”，什么“宅基证”，大概就是这些东西吧，如果没有的话，就拆房，就是不合法，并且罚款，我没了办法才找你。以前咱们这里盖房子从来没有过这些玩艺儿，现在突然增加了这个名目，有人的房子被推倒了，不过，有关系的人依然如故，盖房不受任何影响，也不用那些玩艺儿，土地局的人也不去找麻烦，咱们的亲人朋友没有当官的，我也威胁不到他们，所以，只有忍气吞声。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当差的就无法无天，当初的汉奸不过这样……唉！有什么办法。原本以为，你有办法，我还有一线希望，照这样看来，全完了，房子咱们也甭打算盖了，可惜的是——钱白花了。那是些什么人呐？简直他妈的土匪，国家一再改革、改革、改革，可改来改去怎么没把他们改下去，难道那些领导人没长眼睛吗？他们看不到这些基层干部胡作非为？”

“这不是咱们该考虑的事，安南还没办法管住美国呢，他不能说没有权力。就是当领导的真有心管，工作落不到实处也白搭。咱们村的制革不就是当官的一来就停工，一走就开工吗？谁又敢说那些当官的真正不了解实情呢？钱能通神。只要钱能在世上横行霸道，人就甭打算有公正合法存在。就这样了，爸爸。近几天我回家一趟，兴许我可以讨个人情，实在没办法，我可以请**出面，他关系多，路子广。如果这些全不行，那只有靠钱说话了，我真担心他们狮子大开口，多少钱都喂不饱。”

停了一下，他又说：

“好像咱们在买宅基地的时候村里就应该给这个证明，咱们现在遇到这种事，村儿里该出面管的，他们收钱了么？”

“嗨！别提了，那个不是人养的**收了钱就不干了，现在人家在外地做生意，他怎么会考虑别人的死活？跟谁讲理？——在这年头儿。”

停了一下，柯父又说：

“我等你回来，希望你给我带来好消息。”

“我尽力而为，爸爸，你也别太着急，俗话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没有跨不过的沟，’事情总会过去的。”

“你小子别说风凉话，就这样了，挂了吧！”

柯父挂了电话。

随即柯南也挂了电话，他很为难。父亲希望他带去好消息，这个好消息谈何容易，在无法无天的人面前，在好的交涉都没有现实意义。眼下他无权，无势，即使日后有那一天，但眼前这个难关该怎样度过？毫无疑问，他们要的是钱。在基层干部眼中，不懂法的农民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库，只要用力挖总有的。农民没有地位，更谈不上权力，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始终离不开大脑，民不与官斗，是他们处事的原则。再说，如果上告，要是败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灾难，对方的报复会导致家败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