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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途中

小说:父亲跨过鸭绿江 作者:西部刀客 更新时间:2020/1/10 11:57:01

上完车,天色暗淡下来,部队连夜开拔。

车上打好的背包里,除了一床被子,还有一张军用毛毯,一个军用水壶,一个军用挎包。挎包里有一个漱口盅,漱口盅里塞了一根白毛巾,毛巾里包着一小管牙膏和牙刷,以及半截肥皂。背包后面还绑了一双毛头鞋,毛头鞋里塞了两双厚袜子。背包里面还塞了一套棉衣棉裤,将背包涨得鼓鼓的,当坐垫很是合适。棉衣裤和毛头鞋都配套,由个子高矮排列,不用考虑合不合身的问题。

大家都知道**很冷,便想打开背包,试试棉衣棉裤合不合身。谢银山个子最高,却很瘦削,他最担心棉被、棉衣和棉裤以及毛头鞋不合身。

祝班长很健谈,他说:“不用试穿,都是按照你们体检时的身高来分配的,不合身的找我。”说罢又感叹道,“你们啊,享福啰,一入伍就有这么多生活用品。第一批入朝的战友,除了穿的这身衣服,连一双胶鞋都没有啊,牺牲的许多同志,不是被美国鬼子枪子打死的,是被活活冻死的。”

马班长打断祝班长:“祝班长,今天话有点多了啊。”

“马班长,你也管得太宽了吧?”十三班刘班长笑着说:“他们知道打仗就是要死人的,血书都在王教导员手里呢,怕个球啊。”

“刘班长,你说得轻巧,拿根灯草。”十四班林班长严肃地说:“不要说得那么吓人,战争已经进入相持阶段,上面正在准备谈判的事,战场现在已经没那么可怕了。大家都不要听他瞎说,美国鬼子没什么可怕的,已经被我们撵过三八线了,说不定我们还没过鸭绿江,战争就结束了呢。”

或许是我冥冥中也觉得,这样的话,的确不应该当着新兵的面说,就在父亲伸到对面战友胯下的腿肚子里转动了几下。父亲隔着两层裤子抽了我一耳光,好像是要我乖乖的别乱动。我只不过是想早点知道战场上的事,父亲就像感受到了我的所思所想,他问十六班班长祝高升:“班长,打仗精不精彩?”

祝高升用眼角斜了父亲一眼,轻松地说:“精彩呀,比在家里过年放火炮还在精彩。”

曾泽民小声说:“班长,给我们说说吧,在战场上要注意些啥子。”

马步升不等祝高升说话,接过去说:“你们现在都好好休息,战场上的事,到了训练场上自然会教给大家。只要严格按照训练所学,命就会长久。”

祝高升见马步升打断他的兴头,知道自己话多了,赶紧说道:“对,到了训练场上,自然会教给大家的,现在好好休息。路不平坦,注意各自的脑袋,别被车厢碰破了。”

马路的确很不平坦,车厢里原本拥挤得很,经过一段路摇晃,现在感觉好像再挤二十个人也没问题。说休息,仅仅只是一种说法,大家都兴奋着,谁也不可能在摇晃这么厉害的车厢里,真正睡得着。

车队走了大约四个小时,还在资中到资阳的马路上。父亲和大家一样,从来没坐过这么长时间汽车,许多人都显出很不耐烦的情绪。

程银章晚饭吃得实在太多,想解大手,车队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解小手倒好办,反正是晚上,身体贴到车蓬处,掏出行头就能解决。解大手却是不好办得很,祝班长要他坚持一会儿,车队进成都之前一定会让大家解决好这些事情。

程银章伸头往外一看,借着后车灯光,发现马路上有屎尿痕迹,他二话不说,脱下裤子,往后车板上一坐,双手抓住车厢挡板上的粗大绳索,白花花的屁股悬到外面,居然就痛快淋漓地拉了一通。

父亲和曾泽民见他这样很不安全,二人伸出双手,紧紧拉住他。祝班长和马班长就坐在最后面,看不过眼,也伸手拉住程银章双手。

后面车灯打了几下远光,祝班长伸出脑袋大叫道:“二连长,开洋荦了吧?”

二连长是祝班长老兵部队里的副连长,出来接新兵升任连长,原本比较熟悉,祝高升喜欢开玩笑。后车离他们实际上还有十多米距离,但屎尿拉出来,随风飘散开,味道确实不好。他紧捂住嘴鼻,伸出右手向前挥了挥,意思是让程银章快点结束他并不雅观的表演。

凌晨两点钟时,车队才到简阳城外,车队已经走了七八个小时,许多人都要解决急难问题,像程银章这样解决的人,毕竟是少数。再说,程银章敢这样解决,可是仗着一身硬功夫,即使真掉到车下,也伤害不了他。

几百人的队伍,下车就朝马路两边跑,几乎人人都边跑边脱裤子,场面极为“壮观”。排长、班长就地解决问题后,站在车厢周围,指引新兵回队上车。这才十几个小时,他们几乎都记住了,自己班排里的新兵姓名和面孔,借着车灯光,谁上没上车,基本上一清二楚。

原本休息十五分钟,结果耽搁了半个小时,才将人集中到车上。

谢银山草草解决干净后,回头上错了车,坐到前面三排的车里去了。一人一个背包,凭空多出一人,自然一目了然。但谢银山个子高大,先坐了人家的位置,正主却不敢开腔过问,顺势坐到旁边位置上,最后上车那人没座位,这才发现多了一人。

谢银山还没感觉到出了什么问题,突然想起没见到十五班的郭隆德,这才想起可能是自己上错车了。下车来往前找,找到何营长和王教导员乘坐的小车前,发现前面再也没有车辆,这才倒回来继续寻找。

祝班长没见谢大个子回来,跑到树林里去寻找,踩了一脚屎尿,回来在马路边擦拭胶鞋。谢银山见路边有个黑影,没认出是祝班长,正想询问一连四排十六班是哪个车,祝班长飞起一脚踹向谢银山。嘴里喝道:“谢银山,乱窜什么,想当逃兵啊?”

谢银山往后一躲,祝班长并没踹到他,自己反倒需要扶住车厢才能站稳。谢银山自知理亏,只好嘿嘿嘿嘿傻笑,绕过祝班长,抓住车厢挡板,一跃而上。

上错车的人不止谢银山一个,何营长吹了几次口哨,让各连各排报数,每个连队都迟迟报不上来。

二营三营四营的吉普车超过一营卡车队,停在何营长的吉普前面,挡住何营长不让他走。几个营长教导员一起下车,拉着何营长与王教导员,要他俩等到大家解决好了才一起走。

泸县招收了一个团新兵,各营约定出发时间,从不同地方起程,终于在简阳城外会合。刘团长李政委提前回成都确定火车皮去了,他俩在成都火车站等候大部队,何营长怕耽搁时间,想先走,结果未能得逞。

成都火车站的高音喇叭里,反复播放着《中国人民志愿军军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紧,抗美援朝,打败美帝野心狼……”

灯火通明的火车站,显得十分空旷,黎明的曙色慢慢将灯光掩盖,灰蒙蒙的天空一望无边,低矮的房屋延伸到朦胧曙色中,目光所及处,二三层楼的房屋都非常少见,只不过瓦房草屋比农村挨得紧些罢了,一点都感觉不出,这就是城市,更感觉不出,这就是想像中的成都。

程银章撑到谢银山和郭隆德肩膀上,让自己高出他俩一头,四处张望。然后非常失望地说:“这就是做梦都想看的成都城呀,也不见得咋个样嘛。”

祝班长说:“你以为成都就是这个样子呀,这是郊区,城边上,根本看不到繁华景象。等你到了沈阳再看吧,那些高楼大厦,吓死你。”

马步升白了祝高升一眼,小声嘀咕道:“又在吹牛啦。”

各班班长照顾着自己班里的新兵,一点都不敢马虎大意。除了祝班长照常满脸笑容外,其余班长排长都如临大敌,生怕走丢一人。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三十年后的春天,我也穿上绿军装,同样在成都火车站第一站台,坐上闷罐火车。一进火车站就感觉这个地方非常熟悉,只不过高音喇叭里,播放的是李双江的《再见吧,妈妈》,《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不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军歌》。

战友们见我泪流满面,以为我想家,或者被李双江的歌声感染,其实不然。看到熟悉的火车站,我体会到了父亲当年出征时的悲壮与难舍。我想告诉战友们,我曾经在这个地方坐上闷罐车东进洛阳、郑州,一路北上进东北,跨过鸭绿江,在**战场上,与美国鬼子拼杀过,他们一定不会相信。

闷罐火车一直到西安火车站,各个站台停靠的景象都非常熟悉,在西安火车站西出宝鸡后,才感觉越来越陌生,心里却还记得东进洛阳、郑州的景象。这才想起,原来我曾经到过成都,至于是什么时间或是梦中,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坐上闷罐车,便意味着已经出川,不管是西出还是东进,我和父亲的目标都是一致的,保家卫国,都有一种很是神秘的神圣感与使命感。只是,三十年前我体会不到,三十年后的体会,却是那么的刻骨铭心。所以才泪水涟涟,像个多愁善感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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