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闷罐

此时此刻，父亲和曾泽民他们，的确感到非常神圣。“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紧，抗美援朝，打败美帝野心狼……”

气势恢宏的歌声，再一次激发起这些二十岁左右年轻人的雄心壮志，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战场上去，立即投入战斗序列，与美国鬼子展开厮杀。

闷罐车厢表面上看起来很大，两个连队放进去后，就实在太拥挤了。闷罐车的车窗高不可及，就像谢银山、郭隆德这样的高个子，都要双手攀援着才能看到外面景致。父亲想试试自己有没有车窗高，刚站起来便赶紧蹲下去，害怕被人窥探到了他的心思。曾泽民和程银章瞄都没瞄一眼，感觉父亲行为不仅愚蠢，还十分可笑。

闷罐车门开在两侧中间段，巨大铁门上都拉了一张很粗的绳网，没人知道这张绳网用来干什么的。曾泽民好奇，试探着询问祝高升：“班长，铁门上干啥要拉张网？这么粗的绳子，干什么用啊？”

祝高升不回答曾泽民，却看着程银章说：“试一下，坐在上面是不是比吊在车厢后面安逸多了？”

程银章还真去试了一下。直到这时，大家才明白过来，这张粗绳网，原来是用来拉尿的。

马步升班长严肃地说：“白天可不能用，必须晚上才行。”

看得出，一旦坐进闷罐车，不到目的地，就不会再让人下车了。

突然间，车站里传来欢天喜地的锣鼓之声，成都妹子扭着秧歌，口中高喊口号：“向志愿军同志们致敬！向志愿军同志们学习！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看得出，大家都是发自内心的羡慕志愿军能上前线杀敌。

有专门服务队为志愿军送来早餐，每人三个白面馒头，一口盅稀饭。当然，谁的个子高大，手大，要多抓几个馒头，也没人阻拦，反正只有一只手去抓，还有一只手得端稀饭呢。尽管馒头管饱，还是有人不敢吃太多，闷罐车的拉屎问题，一直困扰着很多人，他们可不想再像在汽车上那样憋着。

这餐饭将是大家在家乡四川吃的最后一餐饭，闷罐车一旦开动，便不会再有热气腾腾的稀饭和雪白的馒头可吃。每人只发一口袋“炒干面”，十斤，沿途车站原则上只供应白开水。预计十天时间到达目的地——沈阳新兵集训营，要是沿途有意外耽搁行程，可能不只十天时间。

何营长要大家多吃点稀饭，没有命令不准谁动“炒干面”和水，谁要是不听命令，谁就只好饿肚子。所谓“炒干面”，实际上就是面粉炒熟后，盛装在一个白色口袋里。并不是面条炒熟的，是干面粉不加水在铁锅里炒熟，生面粉炒成熟面粉而已，不会吃的人会被呛得半死。

大家都是农村人，没有经常喝水的习惯，军用水壶里的冷开水几乎没人动过。看到“炒干面”，大家突然想到水的用处，有人希望能多带点水，却又没有多余的盛装容器，干着急。

刘团长和李政委出现在铁门处，抓住铁杆跳上车，李政委询问：“同志们，坐了一夜卡车，辛不辛苦啊？”

同志们大声回答：“不辛苦。”人多，声音又没地方扩散，竟然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何营长捂住耳朵，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给刘团长让出一块地方，笑道：“我看还好，个个活蹦乱跳的，兴奋着呢。”

刘团长说：“李政委坐你们这节车厢，我去最后一节车厢押车。”八个闷罐车厢，每个车厢乘坐三百多人，一个营分坐两节闷罐车。拥挤是拥挤了点，但热火。

李政委纠正道：“刘团长不在前面带队怎么行啊，我去押车就好。”

吃饱喝足了，同志们去车站厕所解决好个人卫生问题后，列车起动，“咣当咣当”的，比铁匠铺里打铁还要吵人。李政委和王教导员，是列车起动那一刻跳上各自那节闷罐车里去的。

闷罐子车一起动，有人就打开“炒干面”口袋，抓熟面粉吃，可能是想尝尝。结果，整个闷罐子里都散发着炒干面的香味。何营长暴跳如雷地大吼：

“老子早就给你们说过了，现在不准动用炒干面，刚刚才吃了白面馒头，这才多久，就饿了吗？谁要是不听命令，老子就将谁当逃兵处理。”说罢，真掏出手枪，对着铁窗处放了一枪，弄得大家都愣了。

刘团长不知何营长要开枪，好像被吓到了似的，他看一眼何所畏，示意他稍安勿躁。

整个闷罐子里的新兵，都是第一次听到枪声，在这么封闭的环境里打枪，声音确实很是震撼人心。我在父亲身体里都被吓着了，父亲一把抓住小腿，使劲搓揉。曾泽民小声询问：“鄢银州，我看你总是搓揉小腿，爱抽筋吧？”

父亲轻轻点头，示意他不要说出去，小声回答：“不知什么原因，小腿总是抽筋，搓揉一下就没事了。”

曾泽民疑惑地询问道：“是被枪声吓倒了吧？”

“好像不是，我不怕枪声，应该是本能反应。”父亲不知如何解释，为了不承认自己害怕枪声，他解释道，“以前就有这个毛病，只是不严重，也不是只听到枪声才抽几下。”

曾泽民听了，坏笑道：“肯定是你哪个儿子被枪声惊吓到了，在你腿肚子里转筋呢。”

车厢里很闷，尽管大家都在家里洗了澡出来的，穿上胶鞋后，不到一天时间，还是捂出了气味。好在闷罐子的两扇铁门还开着，这种味儿还不算十分严重，还没引起太多人反感。

何营长见有人吸鼻子皱眉，便吼叫道：“早着呢，这才不到一天时间就受不了啦？等到最后一天，会臭得你自己都想把自己扔掉了事。受着吧，当兵就是这个吊样子，什么样的困难都得承受，必须承受。”

朱连长和牛指导员坐在何营长旁边，微笑着看满罐子里的新兵。刘团长也似笑非笑的，他现在有些欣赏何营长了，觉得有个人扮演黑脸，也不是不可以。

周排长坐在四排的新兵里，他和四个班长把守着两道铁门的一边。一连在车厢最前面，二连在车厢后面，四排和八排把守铁门。两道铁门都敞开着，只拉上了粗绳网，很多新兵都想往铁门口凑，只是有碍于何营长的威严，只能将羡慕的目光望向铁门处。

朱连长看出来了，他对那些总是望着铁门处的新兵说：“你们羡慕个什么鸟劲啊，过几天就知道那个地方是不是风水宝地了——关着门都会冻死你呢。”

有人不明白，也有聪明人，见刘团长、何营长和连长指导员都钻在里面的角落里，便小声道：“听从首长命令准没错。”

昨天晚上乘坐卡车，马路确实太烂，实在抖得很，根本睡不着觉。现在许多人已经睡着了，只有坐在铁门处的战士，还熬着看风景，暂时没有睡意。

早上醒来，列车还在路上慢慢前行。何营长让大家打开炒干面口袋，教他们怎样吃炒干面。他首先在口袋里抓出一小把，窝在手心里，用舌头舔干净手指上的面粉，再用舌尖去舔手心里的面粉。他强调说：

“一次千万不要舔得太多，否则会呛到喉咙，弄得不好会将手心里的面粉给吹飞了。都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轮到我们，是心急吃不得炒干面。”

那倒是真的，嘴里口水不多，吃急了没口水调和，肯定会呛口。一小口一小口地舔进嘴里，用口水滋润炒干面，然后再下咽，就不会出现任何状况了。

吃完一小把，还有人悄悄伸手进口袋里去抓，何营长好像长了几百双眼睛，一下就识破了大家的把戏。何营长又是大喝一声：“住手。把手拿出来，舔干净，拴好袋口。这是命令，早餐只能吃一小把，否则后面十几天就该饿肚子了。水要省着喝，每次只能喝一小口，下一站不知要到哪里才有开水供应。”

吃完早餐，何营长命令各连排组织学习部队条例条令，以班为单位，各班选出识字多的人宣读，任务就是每个人都必须熟记并背诵，还要能够理解透彻。先宣讲纪律条令，然后才是队列条令、战争条令、内务条例，最后才是生活条例。

大约是看到了何营长的威严，也或者是多数人都读过几天私塾，不到半天时间，纪律条令很多人都能背诵。就是程银章这种一天书没念过的人，听大家念读与背诵，几十遍几百遍下来，也能背诵出来，还能理解出其中含义。何营长的“高压”，的确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纪律条令虽然学习了两天时间，才人人过关，却是打下了良好基础，后面的几个条令条例，所费时间就越来越短，还能人人都说得出含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