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过年

程银章还是每天昼夜站岗，白天一班，晚上一班，除了站岗放哨就是训练，以及政治学习。休息时照样耍他的“猴儿灯”，自己给自己配乐，取悦十分疲劳的战友。

程银章唯一自豪的就是，他是新一团出来的第一个荣立战功的新兵，也是全警卫团第一个荣立一等战功的军人。不管是警卫团，还是新一团，他都抢了首功。要说这个一等功勋章对他有一点意义，炫耀就是对他唯一的意义。

四川人说炫耀不说炫耀，说显摆、显扬，要是有点丢人的事，则叫显宝，实际上叫现宝。他必须要在老乡面前显摆一回，否则，这枚军功章对他便毫无意义。

快过年了，程银章不懂得“锦衣夜行”这个词，但他明白，自己荣立了一等战功，新一团的人一定还不知道。得让他们，尤其是鄢银州、曾泽民几位老乡，得让他们知道这件事。荣立这么大的战功，要是他们几位都不知道，那就等于什么都不是。

家乡人民肯定能知道，过年前就会将喜报送到，这是陈中华告诉他的。他并不去想，母亲看到这张喜报会有什么感觉，他只想让同时入伍的老乡知道，这会比母亲看到的意义更大。程银章计划过年一天假期该怎么利用，想了半天，除了回新一团去看看老乡以外，再没有什么事能摆上他现在的议事日程。

尽管他已经得知，**初一中午要会餐，会给每位战士加一个鸡蛋，一只鸡腿，他也没怎么觉得，这比回新一团更重要。他知道，志愿军很穷，包括总部首长在内，平时主食都吃高粮羹，很难吃上鸡蛋，鸡腿就更难了。他宁愿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口福，也要请两天假，回到鸭绿江那边走一趟。三天时间跑个来回，应该够了，只是，他不敢保证，首长会批他假。

团长政委听了程银章的报告，觉得没有充分理由请假，便不批准。

事情太巧了，正好总部首长来团部检查工作，听了团长汇报，首长拍拍程银章肩膀说：“小鬼，我批你两天假，大年三十早上去，初二晚上赶回。不过有个任务要交给你，回新一团去，要向全团将士做一次杀敌立功的报告，你敢吗？”

团长听首长如是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现在又担心，程银章根本完不成这个任务。

政委说：“首长，既然是任务，他一人去怎能完成得了，不如让陈中华一起去，二人共同完成首长交待的重要任务。”

团长自然明白政委意思，他也知道程银章不是这块料，见首长并无反对之意，赶紧说：“正好头天晚上有车回国，不如在车上睡觉吧，时间会充裕得多？”团长用征求意见的眼光看着首长。

“先给刘团拍个电报，让他准备一下吧。告诉他，这是政治任务，一定要办好。”首长见大家都是这个意思，只好点头同意。望着政委补充道：“你亲自带队，一定要让新一团每个同志都听到报告。”

听了首长的话，程银章先是不敢去，听政委建议让陈中华一起去，首长还让政委亲自带队，这才松了一口气。他非常明白，自己根本做不来什么报告，不过，有陈排长和政委在，他就不怕。

程银章如愿以偿，很是兴奋，又情不自禁地抓耳挠腮起来。只是，他很快就意识到了，在总部首长前面做这些动作，很不雅观，赶紧硬生生停下。

首长看了大家一眼，微微一笑，眼里露出欣慰表情。首长意思再明白不过，大家都很清楚，这是在夸奖程银章懂得收敛了呢。

父亲他们几个，包括新一团，当真不知道程银章在志司总部荣立一等战功之事，毕竟隔着一条国境线，中间还隔着几百公里路程，一个新兵荣立战功的消息，也没必须搞得整个志愿军部队都知道。

别的部队可以不知道，新一团不能不知道，程银章这个新兵出自新一团，新一团又在加紧训练，让程银章去显摆一下，不仅满足了他本人的炫耀心态，还能激励新一团全体将士更加用功训练。这就是首长的良苦用心。

麻政委带领陈中华和程银章，连夜乘坐一辆吉普车，直达新一团驻地牛家窝棚。两个驾驶员轮流驾驶，一刻不停，直到大年初一上午十一点钟才赶到。原本以为在车上能睡觉，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条件，美国鬼子飞机，整天在天上飞来飞去，寻找轰炸目标。

志愿军运输单位，以为可以趁着过年时间，给前线部队多送些给养过去。谁知美国鬼子也不是吃素的，中国年与他们没关系，一如既往前来轰炸。

吉普车为了躲避轰炸，像喝醉酒的醉汉，时常开得东倒西歪，摇摇晃晃，颠波不停。要不是吉普车顶棚是布料做成，早就将人的脑袋，磕碰出七八九十个洞穴出来了。

麻政委和陈排长都没睡着，唯有程银章，他将双手扣在座位下，俯卧着，居然睡得很香。麻政委一路看一路苦笑，很是羡慕地对陈中华说：“陈排长，你看这人，多有福气。”

是呀，这样都能睡得这么死沉，是有福气。陈中华不知程银章是不是真正睡着，不好置评，只是呵呵呵呵地轻笑几声，算是回答麻政委的话。

刘伯文和李开明早已准备好会场，志司首长亲自打电报通知，可不能大意。当然，是志司总部警卫团电告他们，有英模前来做报告，并没告诉他们，是程银章要来做报告。李开明与刘伯文看到程银章，都以为是他随车回来过年玩的，并没将他放在心上。他俩就是觉得，程银章这形象，与英模根本沾不上边。

谁知，麻政委将程银章推到**台正**，让他作为主讲嘉宾。程银章能否担当得起主讲嘉宾的重任，麻政委心知肚明，就算是形式需要，也必须得将他推到舞台**。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谁叫程银章茶壶装汤圆，嘴上不来事？首长亲自点将，谁敢怠慢？

程银章根本不管这些，在他下意识里，他就是回来玩的，否则，干吗要让麻政委和陈排长跟来，做报告的事，当然应该是他们的事。程银章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坐在正**，反倒将台下的人吓了一大跳，觉得他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父亲看到程银章胸前的军功章，并没往心里去，知道他不按常规出牌，但骨子里就不相信，在短短个把两个月时间里，他程银章能够荣立一等战功。应该是全体战士，包括刘团长、李政委也不相信，否则，李政委便不会对程银章甩脸子。倒是麻政委看到大家眼里的不相信，主动告诉了李政委，说程银章才是这次大会的主角，是首长钦点的。

曾泽民也不相信，但他并不出声，郭隆德很聪明，他一进会场就发现了问题，只是闷声不言。倒是谢银山同志，他心里原本就有事，结果，一见程银章人模狗样的，还坐在**台正中间，气就不打一处来。谢银山站起来，就要往**台上冲，想将程银章拉下来，被郭隆德拉住了。

父亲虽然感到奇怪，但也明白，程银章再不明事理，也不至于直接大大咧咧，坐在那个重要位置。既然坐上去了，首长们还没把他怎样，就明白这里面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事。现场出现了一阵小骚乱，好在英模报告会还没正式开始，并不影响人员进场，等几分钟，全团人就全部到齐了。

做英模报告的事，一般都是政委负责执行，李政委与麻政委耳语几句，报告大会就算正式开始。李政委并不知道其中过多细节，只简单介绍了麻政委和英模报告会，就将会场交给了麻政委。在做简单介绍时，也没将程银章太当回事，草草一言带过。

倒是麻政委，带着沉重疲倦，强打精神，给新一团将士隆重介绍了程银章和陈中华排长。然后，先让陈中华做报告，要他尽量将当时情况说得尽可能详细一些，为程银章打基础。

陈中华不负重望，用了一个小时时间，将当晚消灭美国鬼子的事实，像放电影一样，说得一清二楚。他不矫不枉，更不过正，客观理智地将整个过程说得清清楚楚，导致后来程银章根本无话可说。

只是有一点，陈中华太能瞎掰了，怪不得他能提干。原本两次消灭十二个鬼子，前后时间加起来，都还没超出一分钟，他居然就瞎掰了一个小时。他以目击者和参与者身份，将程银章描述得跟神人似的，就凭这等口才，说不定这次报告会后，他还会往上升。

这正是麻政委所需要的，他就害怕程银章说不出个所以然，到时在新一团全团人面前出他政委的丑。麻政委非常英明，后来的事实证明，要不是陈中华先做报告，程银章几乎就将这场首长重视的报告会给搞砸了。麻政委非常满意陈中华，一直暗中鼓励往下说。

程银章是陈中华说完后，在麻政委的催促下出场的。他好像蒙圈了似的，不知自己应该说什么，最要命的是，无论陈中华和麻政委如何提示，他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好像喝醉酒的人，彻底断片了。

冷场。

冷场。

令人窒息般的冷场。

麻政委这个时候真是非常庆幸，志司总部没有根据程银章荣立一等军功，就给他一个比陈中华更高的职务。要是真如此，可能接下来的麻烦事，就会层出不穷。

冷场。

冷场。

冷场了三分钟还不止。

突然间，程银章居然往凳子上一站，抓耳挠腮地慌乱一阵，大声说：

“我没有陈排长说的那样好，当时我什么都没想，就专等美国鬼子上前。陈排长要我小心些，我晓得，他是怕我出事死在美国鬼子手里。”程银章的嘴巴离话筒非常远，但声音却比陈中华凑在话筒前还要大，仔细一看，话筒实际上根本没起作用。

麻政委暗中吃了一惊，此人胸腔这么小，人也是如此不起眼，中气可真足，不用话筒也能发出这么大的音量，难怪能杀这么多敌军特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