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完胜

白沙河水流有个奇怪现象，夜深人静时就安静下来，并不像侦察排说的那样湍急，更不会对泅渡人员造成大的冲击。既是暗渡，自然不会太过急迫，有足够时间和条件，战友间互相帮助着过河。

父亲和曾泽民二人，就是在郭隆德和谢银山两个高个子帮助下，渡过白沙河的。程银章从小在河边长大，他母亲根本管不住他，不知他何时在河里，何时在何处，自然习得一身好水性。

一千人暗渡白沙河，要不是南岸有侦察排接应，再大胆量也不敢。两个侦察排，一个排接应一营，一个排拔掉河边最近的岗哨，并警戒敌军巡逻哨，各部紧张有序展开工作。大部队四人一列，呈纵队向河中摸索前行，各班打乱原有顺序，高矮搭配，不允许发出击水声音。

父亲可能过于紧张，走到水深处，一脚踩空，腿又抽筋，很快便淹没在水中。父亲不敢呼救，只能伸出双手挣扎，双手露出水面不断拍打。曾泽民也出现相同状况，他虽没有抽筋，却比我父亲要矮一些，水性也不好，自然更怕水。

好在郭隆德和谢银山二人，及时伸手抓住他俩，在他们携带下，这才顺利渡过白沙河。行进到河流中间，不断传出击水之声，后面许多同志，都遭遇了不太识得水性的困扰。他们其实同我父亲一样，面对枪林弹雨都不怕牺牲，就是害怕自己弱项暴露出来。

一连按时上岸，顺利向前突进，一路上没有遭遇敌军。来到侦察排警戒处，发现敌军岗哨早已不复存在，敌军巡逻哨好像从来不曾出现过。部队在侦察排带领下，向小山坡移动，占据有利地形，等待炮兵开炮。

白沙河北岸，左路炮兵按预订时间，率先开炮，密集的大炮落到敌营里，瞬间炸飞起不少鬼子。十分钟轰炸时间已经结束，赶快将炮阵分散开来，隐藏好。

敌军飞机果真赶来，正好在炮火停息后那一二分钟，飞临我军炮兵阵地上空。敌机瞬间不见了目标，只好将炸弹扔在原来阵地上，火光冲天，却没发现有目标被炸毁的迹象。

就在这时，我右路炮兵第一时间再次向敌营开炮，敌机明明看到新炮兵阵地，可惜，飞机已经制定好飞行航线，根本不可能临时转出这么小的弯度，而且，炮弹已经全部扔在了第一个炮兵阵地上，只有干瞪眼的分。

最令敌人感到气愤的是，他们刚刚飞过，爆炸过的地方，又在发射出炮弹，弄得美军飞行员大骂不停。

三十分钟轰炸很快结束，剩下的事，就该由一营来完成。有三十分钟给何所畏部署部队，早已占领敌营四周有利地形，炮火刚刚停止，何所畏命令司号员吹响冲锋号。全营加侦察连队士兵，真如下山猛虎般直冲敌营，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慢慢缩小，向敌营中心压制前进。

特朗贝原本在第一炮落在军营里时就回过味来了，赶紧向空军报告，要求飞机支援。由于我左路炮兵阵地靠后，右路炮兵阵地靠前，不在一条航线上，特朗贝根本不知道我炮兵部队战术，自然只能将目标盯上先开炮的左路炮兵阵地。

非常不幸的是，我军炮火突然而又密集，特朗贝中校在第一轮炮火中，就被炸飞上天，根本没人接替他指挥部队。敌军在炮火中相当混乱，窜来窜去，好像四处都有炸弹掉落，结果真的死伤了一大半。突然袭击，炮火如此猛烈，的确太吓人了。没有死伤的鬼子兵，躲在掩体后面，也几乎再无战斗力了。

一营官兵奋勇争先，直冲敌营，横扫千军如卷席。因为新一团全部配置冲锋枪，一个营加一个同样配备了冲锋枪的侦察连的枪声，也像一个团似的，吓得无人指挥的美军士兵，一个个全像无头苍蝇，抱头鼠窜，早已忘记还击敌人。唯有一处鬼子，组织起了一次像样的抵抗，但很快就被一连战士给弹压下去。

父亲他们五个老乡，由程银章打头阵，谢银山殿后，加上副班长郝运通，组成一个椭圆形阵型，前后左右无死角向前搜索推进。偶有未死亡敌兵想开枪射击，均被他们收拾掉，有效且成功防患于未然。有战友见这阵势很有效果，纷纷效仿，有效减少了被敌军伤兵打冷枪黑枪的现象出现。

这种阵型，原本在训练的时候就学习过，夜间搜索敌军残兵，必须注意保护好自己和战友，最好最有效的阵型，就是前后左右无死角的椭圆形阵型，或者叫棱形阵型。只不过，许多战友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或者立功心切，竟然忘记了组团合作战斗。

还是有火眼金睛程银章没有发现的残兵，正要向父亲与曾泽民方向开枪，曾泽民眼快手快，一枪解决了敌军残兵。可惜对方子弹已经射出枪膛，父亲判断方位，几乎就在曾泽民开枪的同时，闪电般伸出左手，抓住还在发烫的枪管，本能地用枪身与弹夹去阻挡子弹。

或许曾泽民命不该死，敌军残兵射出的子弹，刚好射中父亲伸向曾泽民身前的冲锋枪弹夹。父亲只是本能阻挡，成功概率实际上是非常低的，但命运就是这么巧妙，竟然成功救下老曾一命。假如不是这下意识的举动，曾泽民胸膛定然会被子弹击中，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突然变故，并没影响到旁边几人的警惕性，他们甚至都没回头看一眼，害怕就在回头的当口，不知从何处暗中射来子弹，要了谁的性命。

曾泽民侧头向鄢银州点头致敬，尽管知道是父亲下意识行为，还是在内心非常感激他。直到后来，我在中山与曾叔叔聊起他们在战场的事，尽管他不愿意再去回想，还是将此事挂在嘴上。

他眼含泪水，激动地说道：“当时还真不知道害怕，后来，每一次细细回想，次次都害怕得惊出一身冷汗。”

曾叔叔一再强调：“不是怕死，而是怕死得窝囊。上了战场，谁还有心思怕死？实际上，就连死那根弦都没有了，就光想着如何消灭敌人，保存自己。还是那句话，怕死的人死得更快，只有不怕死，才能活下来。”

曾叔叔接着说：“你父亲能够及时救我，说明他心里一直装着战友，不然的话，不会这么神速。战场上就是这样，哪怕是千分之一秒钟，都会失去无数生命。”曾叔叔还是没说过他救我父亲的事。

新一团全体成员，都是不怕死的主。真正的战斗，并没持续多长时间，倒是搜索残兵，花费了一营许多时间和精力。

要不是一开始就形成了包围圈，敌军五一九团就会逃脱许多残兵，何所畏好像早就料定，有些敌人不会投降，战前就发布命令，发现手上还有武器的鬼子，直接击毙。只有双手高举的鬼子，才有投降诚意，这种情况就由后面的战友负责将其押出战场。

父亲他们真是非常幸运。就在继续搜索前行的当口，又遭遇了鬼子残兵偷袭，只不过，这回是从程银章右面一处掩体后射出的子弹。程银章就地往前一滚，还在地上就向掩体射出一梭子弹，消灭掉了两个残敌。

而子弹，却从程银章与郝运通之间，射向父亲后背。曾泽民一直在留心如何回报鄢银州，听到枪声，来不及细想，瞬间踹了父亲一脚。这一脚踹得正是时候，子弹刚刚从父亲左肩膀外穿过，只擦到一点皮肉。父亲假如不是被曾泽民踹了一脚，身体猛然向右移动，子弹肯定会穿透他后背，直接射入胸膛里。

这一脚直到父亲逝世前些天，他都还记得。据我大哥三哥描述，父亲在临近逝世时，常常说起当年战场上的事，尤其是这颗从身后射来的子弹。父亲说：“战场之上，最忌讳的就是后背中弹，会被人误会成逃跑时被敌人射中的。当时要不是你们的曾叔叔救我，我就活不到今天，做人得感恩啊！”

以前父亲就曾给我们说过：“遭遇袭击时一定要护住后背，别让对方从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偷袭，否则会很冤枉。”可惜，这些富含深刻意义的话语，我们从来就没放到心里去过。都以为和平年代，哪里会有敌人从背后偷袭？殊不知，生活中的敌人，往往都是从别人背后偷袭的。

父辈们在战场上的事，都各自只说对方救自己，从来就不说自己救对方。即使是几十年过去，还会感激得潸然泪下，自然而然地怀抱着一颗感恩之心。我也是从他们各自嘴里，经过长达几十年的时间，断断续续地将这份战友之间的真情厚谊给接续起来的。

太阳慢慢从小山坡上伸出脑袋，想看看鬼子被消灭干净了没有。

硝烟还没散尽，灰蒙蒙的山丘之下，残破的鬼子军营，还沉浸在薄薄淡茫的雾岚之中。

人影绰绰，枪声依稀，火药味依旧盘旋在没有夜风的山垇里。

来来回回搜寻了几个小时，还是有枪声传出，不是汽车脚下，就是倒塌的破烂帐篷里，时不时的，就会有一支乌黑的枪管伸出来，向谁开一枪。

父亲他们六人一直保持椭圆形阵型，呈搜索状态，在敌营里搜索了三遍。仿佛，他们没有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会隐藏着巨大危险。

俘虏了二百一十九名敌兵，其中有轻重伤员，大约各占一半比例。美军五一九团总共三千三百一十八人，除开俘虏，全部被击毙。

白沙河两岸两次战役，被美军彻底隐瞒，直到最近，才偶然在美国防部一份解密文件中看到。里面定性是美军新编三十一团和五一九团，在三八线与三七线之间的白沙河两岸，分别遭遇中国人民志愿军R师B团，以及某部围歼。并在后面加以注释，何谓某部，不详，因无人生还，只知大约为一个师之兵力。

这倒是不难理解，他们只知道中国人民志愿军R师B团韦一城部，几乎被新编三十一团麦克劳恩部拖垮，不知后来加入的部队是何方神圣。

至于麦克劳恩如何死而复生，一年后出现在白沙河北岸，该份文件一概没加描述，或许在另外的文件里。文件里倒是还说了特朗贝中校麻痹大意，不知河水起落，让敌军有机可剩，导致全军覆没之类的定语。还以责备口吻，责怪空军皆是草包，扔炸弹居然能扔到远离敌方炮兵阵地一二千米远的地方，是导致五一九团全军覆没的重要因素之一。

看得出来，美军战后是有过一番激烈争论的，否则，不会留下这样的历史痕迹。倒是埋没了新一团的伟大功绩，美军至今都不知道这支英雄部队，实在是有些憋屈。

第33章：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