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野狼谷

兴安岭的冬雪下得猛，下得快，在这天晚些时候，一眨眼就覆盖了整个野狼谷。

说是野狼谷，却无须害怕，狼早在韩成功的父亲韩优才刚到东北那会儿，就被打的打、撵的撵，都被清理干净了。

据说，有领导甚至动了把野狼谷改成野花谷的念想，只不过，老百姓不知道是不是叫顺了嘴的缘故，没有几个附和的，加之很快又有了新的运动，所以，野花谷终究没有代替野狼谷。

接着就是林业局把一大块山地连同山上的大树小灌木一股脑地都划给了36林场。

林场所有人加上家属一起，刚好400出头，基本都住在离开野狼谷正好一天脚程的龙泉村。说是村子，其实就是个大的居民安置点，房舍一律朝南，木制的墙体结实得就是在雪里埋上半年都不带受潮腐烂的。

韩优才的目光穿过林海，在冰天雪地里如同鹰隼那样想要搜寻到一条通往400人住处的路，在那些人当中，有他新婚的妻子林雅琴，甚至还可能有刚刚孕育出来却不为他所知的新生命。

只可惜，除了雪里遍地矗立的树皮黝黑的松树上的银针吸引他的目光外，就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连缀他的视线，并且把延续的虚线连接到他的那个此刻一定在地龙里添足了柴火的小家。

而他的妻子，那个和他一样，二十来年受了南方山水呵护养大又不远千里来到这里的人，那个水灵苗条、白皙温婉的女子，此刻一定是已经回到了家里，又在忙碌一番之后，和他一样，望着通往外界的路，痴痴地不肯收回渐渐湿润的目光。

“背上行囊，就是过客；放下包袱，就找到了故乡。”猛地，韩优才想起一句话，一句如诗一般的话，一句他和妻子都喜欢的话。

他笑笑，艰难地收回目光，转头瞅向在一处稍高些背风处山坳里平台上的宿营地。

一大间帐篷里隐隐传来喧闹声，帐篷顶上的烟囱笔直地、连带着烟也是笔直的，升到渐至空蒙的半空，和往下落的雪花一吻即逝。

烟里夹杂着火星，仿佛南方逢家庆燃放的烟花到了最后，还有余烟残烬往外冒，却全失去了跃上半空的气力和冲劲。

雪压了下来，完全占据了上风。

他掸掸军大衣上的雪花，脖子一缩，钻进帐篷里。

这一队人一共20来个，负责砍伐木头，而他，则是通讯员，负责通讯线路的畅通，以保障伐木工作的顺利完成。

帐篷里一小半都被大通铺占据，剩下的除了临时搭建的灶台，还散发着松木香气的上山后现做的大条桌，板凳，就只有很小的空间了。

大家都坐着，等着开饭。

“小韩，优才，来这边坐……”看到韩优才进来，不少人招呼他。

其中嗓门最大的是姜家良，他是地道的东北人，虽然是汉族，但是身材魁梧得如同有着蒙古人的血统，可等大家拿他开玩笑的时候，他却是矢口否认的。

他甚至站起身来，快走几步，硬是把韩优才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原本坐在他两边的人嘻嘻哈哈让位，倒是好一阵热闹。

端上来的是一大脸盆热气腾腾的干豆角土豆红烧肉，在当地，土豆家家户户都种，豆角，也是每家必备的食材，晒得干干的，此刻，饱吸了水分和肉汁，变成了爽口至极的蔬菜，而被切成大块的猪肉，更成了大家的最爱，它和烈酒一起都是此刻以及后半夜御寒的“武器”。

只是酒却不多，而且还是当地比较稀松平常的一种低度白酒，这引起了姜家良等人的不满。

只喝了一口，姜家良就放下了搪瓷缸，重重一顿，差不多缸里的一半酒都洒了出来。

“奶奶的，不能给点好酒喝吗？就这鬼天气，我们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跟流放一样，还真不给人活了吗？”

“是呀，太不把人当人了——怎么说，这也是一次公差不是？”

“菜是硬菜，酒，嘿嘿，也太瓤了吧——”

“让我看看，”队长宋鼎华阴沉下脸，看向一帮瞅着他说怪话的伙伴没有好气，他明明记得，出来的时候，是带着好酒来的！

“队长——”一帮人中管司务的老许期期艾艾。

“有话说，有屁放。”宋鼎华只端起碗闻了闻。

“这一下雪，酒肯定供不上来了，我寻思着，先把这些对付掉，好的留到后面，而且，这样就不会多喝……”

“嗷唔——呼呼”宋鼎华刚要指责老许，却猛地听到了动物的吼叫声。

是熊！猎户出身的耿长喜一个箭步蹿到帐篷口，轻轻掀起防水帆布材质、足可以充作军用品的帐篷门帘一角，他是有经验的，在掀开的刹那，人脸已经转开了去。

一股夹杂着雪花和逼人寒凉的空气闯了进来，仿佛愣头青一般，却没想到屋里有太多的人和足以喝止他的太多双眼睛。

冷空气虎头蛇尾，挣扎了数下，就眼见着失却了势头，跌落到地面去了。

而耿长喜早就往外面觑去。

门外自然一派混沌。但是，吼声却并没有停息。

只不过呼呼的声音似乎已经渐行渐远。

“熊瞎子怎么来了？”耿长喜转回头，朝着众人诧异地问道。

韩优才也感到不可思议，早晨选择在这里安营扎寨的时候，队长带着他和姜家良等人已经四处转过了，方圆一公里以内并没有看到什么大型的动物巢穴，充其量也就几个兔子窝而已。

走过一道土岭，几个人簇拥着队长下坡的时候，韩优才分明是看到一条黄鼠狼从他们刚走过的岭上窜过去了，他张张嘴，可是又忍住了。

他望向宋鼎华，队长的脸阴晴不定，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一群人也没有乱，大家安静下来。

立时就听清楚了外边呼呼的风声，而在呼呼的风声之外，分明还有一个呼呼的因为奔跑而发出的大口喘气的声音。

那个声音有一刻仿佛就在姜家良和他韩优才背后，仅隔一层帆布和一件棉衣的距离，韩优才的后背脊梁一阵阵发凉，他能想象，熊爪子一把拍来，他该拉着姜家良怎么在第一时间躲过这致命一击。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雷霆一击何时会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仿佛凝固了一般，帐篷里唯有桌子上的大菜盆里升腾起来的热气在彰显时间在流逝。

姜家良猛地端起手边的搪瓷缸一饮而尽，这回，他轻轻放下的同时，手里却猛地一指：“蒲先告，都是你干的好事！”

那个被称作蒲先告的人脸色变得煞白，为了掩饰，他也端起了面前的搪瓷缸，却一直送不到嘴边，就那么举着，显得颇为尴尬。

“就那头小熊，你他娘的非要抱过来——让你送回去你还不听，你想害死我们吗？”

他的话一下子解救了蒲先告，他终于放下了那个可怜的缸子，人却忽悠悠地站立起来。

“都莫慌——”队长终于明白了个中缘由，他没埋怨惹祸的人，反倒望向了韩优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