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山梦

无数年过去，韩优才对着虚无的夜空，对着听得津津有味的儿子韩成功讲述这一切的时候，他都无法释怀，当初那一切到了最后，竟然演变成了无法预知的悲局。

宋鼎华的意思很明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现在既然熊犯我，那么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可分明是人先惹的祸！韩优才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宋鼎华却不容人分说，他以命令的口气把人分成三个组：一组持棍棒监视狗熊的一举一动；一组连夜联系林业局，把危情详细汇报，并请他们火速安排援兵支援；剩下的一组为预备队，先吃饭，然后替换第一组。

韩优才本就是负责通讯联系的，此刻自然成了第二组的负责人。

那个时候，伐木队外出的时候，都配备通讯设备，这一入山，至少就是十数天，这一跑，就是百来里甚至更远，没有通讯手段，一遇到复杂问题就得抓瞎；但即使有了通讯手段，也未必可以随时发出信息。

白日里之所以选择这里，本来是有着方便联系后方的考虑的，可是，不知道是帐篷外的设备被狗熊弄坏了，还是因为下雪天的缘故，不论韩优才怎么操弄设备，就是始终联系不上后方。

而联系不上后方，队长下一步的计划就实施不了。韩优才为队长着急，但是，他并不知道联系不上也就对了。

那头失去幼崽的狗熊虽然严重怀疑它的孩子就在附近，但是，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让它的嗅觉失去了准头，它也疑惑起来，而帐篷里的人又严阵以待，又有火生出的热力让它很不舒服，所以，它闹腾了半宿，许是也感到了疲累，在午夜过后，竟然甩甩屁股，消逝在风雪深处了。

大家抓紧时间和衣而睡，只留下了值班的人。

韩优才属于技术人才，自然要重点保护，队长让他赶紧睡，天一亮继续和后方联系。

而他却睡不着，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里想到了无尽的人和事……

1953年，韩优才十岁，在南方家乡的劳动小学读书。

他的二哥三哥都很能干，二哥没上过学，早早就和父亲一起做生意了。

开在家门口的小店要进货卖货，农田由娘照顾着，爹识字看店，还需要一个能到远处进些紧俏货的人，二哥如果不去，总不至于把当解放军的大哥喊回来吧？

他主要到大江那边的金山进货，那里的蜡烛好。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蜡烛突然在乡里流行了起来。

曾经用得勤的煤油紧俏了许多，家里储备的煤油桶常常敞开了给乡邻看，爹从县城里回来一次就叹息一次，说往后只会越来越金贵。

经商讲求耳听八方，二哥从一个游走四乡的货郎那里略微知晓了点信息，就带着钱去镇江趟路子，还成功地从许仙和白娘子被拆散的地方带回来一大包足有500根的蜡烛，还说，金山脚下就有人家在生产蜡烛，自己已经和人家说好，长期包销那里的蜡烛。

好像老板姓许来着，他不仅和二哥击掌立誓，而且还吩咐伙计，连人带货一起送到江边的火轮上才作罢。

每到蜡烛只剩下几十根的时候，就是二哥再次远行的时候。

渐渐地，二哥还赊起了帐，蜡烛也上到了一两千根之多。

邻近的乡村都知道蒋家庄有个能干的后生。

他的顺利，不仅让韩家经济保持了一种让乡亲羡慕的结构，而且还让韩优才和他的三哥能安心在学校上学，大哥在部队里也立了功、提了干。

他的顺利，也让他们的不善言辞的爹陡然生了骄傲，几个儿子都被人赞叹，爹嘴里虽然不跟着附和，但是心里，一准乐开了花。

他的顺利，还让许老板带了话来，说他的一位侄女品貌相当，未来可以做秦晋之好。

就这样，二哥在家里和庄子内外地位增长了不少，自然，胆子也就大了不少，他竟然

偷偷带头下到河沟里去摸鱼。

因为水田里经常有鱼，泼剌剌地游走，很容易就被人发现，所以，不少人家晚饭桌上常常飘起鱼香，爹娘一开始压根就没有对连续获得的鱼到底来自哪里感到怀疑。

只有三个兄弟知道，除了偶尔在水田里抓获的一丁点鲤鱼鲫鱼，昂刺黑鱼泥鳅都是来自家门口走出去几十步、看上去相当深幽的池塘。

据说之前是一条像样的河，后来中间被隔断，北边的河萎缩成溪流，南边的成了池塘，但毕竟还连着旁的河。

隔出的路可以走人，也能勉强通车，家就在河北边的一块地势稍高的地方。

因为河岸缩了，所以临河的地方就盖了房子，多出来一间屋子和灶台间，还有容他和三哥当卧房的东正屋一间。

院门旁还有一间南偏房，二哥就住在里面。

朝着街道的一边就开了小商店，二哥的卧房里码放着蜡烛，他也就有权力在半夜里点亮了照明。

有时起夜，透过纱窗和窗棱，可以看到二哥屋里的一小团因为亮光生出来的温暖，韩优才很羡慕，迷迷糊糊就想去到这团温暖中，奈何脚步不听使唤，不愿意走出去，而是就近上了床，头一歪再次睡去。

二哥后来告诉他，河坎子下有石墩，圆圆的那种，上面还雕着图案，需要搬上来看才能明白。

而终究是看得多，动手的少。包括二哥下到水里，韩优才和老三一边大声地读书，一边给他把风，摇头晃脑是跟早前的先生学的，此时倒也不会让人怀疑。

奇怪的是，池塘里的鱼肥，竟然远胜过稻田里的，这让人很纳闷，一贯精明的爹和更过精明的娘会吃不出差别。三哥只顾埋头吃，还用眼神暗示他，不要露破绽。

二哥一边摸鱼，一边进货，农田里的事他也过问，而韩优才和他的三哥就剩下了读书，五弟年幼，常在店里由父亲拿根绳子拘着。

二哥进的蜡烛烧的长久，生意自然就好，一家过了一两年好日子，三哥有一次得意起来，指着新发的课本说，一家人也要把山移走，只不过，不能当愚公，是要搬来一座山，实实在在的一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