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鼎革之策

四月已入了尾声。

南方终于传来好消息，坚守半年之久的虎牢关已破，宣告着河南大战告一段落，大魏险胜。

北方太子大破可汗王庭，南北两路的胜利为帝国的心脏注入一支强心剂，此前略显凄冷的国都立时蓬**来，平城再次欢腾起来。

帝国的天空明朗，帝国主人的身体也恢复了不少，泰常帝拓跋嗣居然离开了躺了月余的卧塌来到庭园中赏春景，很难想像皇宫之中居然没有什么名贵的花草，只是些寻常的桃李闹着些许春意，明艳的娇阳映着泰常帝消瘦的脸庞，人逢喜事，脸上也多了些红润之色。

小慕容夫人小心翼翼地扶着泰常帝来到池水边，春水潺潺，几条红鲤欢快地游动地，发泄着一冬天冰封的苦闷，泰常帝见之欢喜，命人投了少许鱼食，群鲤争抢跃出水面，见此景致，泰常帝不禁大笑起来。

小慕容夫人轻声道：“陛下身体日渐清朗，真乃大魏之福。”

泰常帝唏嘘道：“朕这身体怕是抗不起大魏的国运了。”

小慕容夫人连声劝道：“陛下正值春秋鼎胜之际，切莫说这等不吉祥之言。”

“吉祥……祥瑞……”泰常帝忽然想到月前那件令他呕血的事，眉目一转，望向小慕容夫人道：“那祥瑞现在何处？”

小慕容夫人惶恐，连忙道：“陛下恕罪，皆是妾一时糊涂才做下那等事，当真追悔莫及。”

泰常帝望着天空大笑起来，笑得过于开怀，以致连咳几声，小慕容夫人花容失色，连连抚摸泰常帝前心，直到泰常帝平复许多，这才松了一口气，泰常帝不以为忤，轻声道：“祥瑞，果是祥瑞，那日是朕会意错了，老天还是眷顾大魏的。”

小慕容夫人见泰常帝面目缓和，递言道：“明日太子大军抵北苑，满朝公卿皆迎太子归朝，北苑至皇城二十里已用纱幔遮住，远远望去真似一条花带咧。”

泰常帝眉头一皱道：“大战方歇，国库空虚，何人下得此令？”

小慕容夫人道：“并非朝中大臣所为，万民归心，喜逢太子凯旋，民间捐纳自发所为。”

泰常帝稍稍放心，问道：“民间有此等财富？”

“是哩。”小慕容夫人应声道：“这月民间上了一道万民书，上附各种捐纳名目，粮食、丝绢已把国库堆满了咧。”

“竟有此事？”

泰常帝感到好奇，当即命人将此册呈上来，书房内，泰常帝倚着高背胡椅伏于案前细细观看，但见捐纳明细条条详尽，这捐纳人之中捐出财货最多的竟是左光禄大夫崔浩之女——崔泷。

卧病月余，久未处理国事，泰常帝把近来的事在心中梳理一遍，思绪竟然飘到神瑞元年，那一年正是登基第四年，也是在这花园之中，他竟发现一只兔子，正欲探个究竟，兔子一闪而没，消失不见，问及守备，均说门卫森严，兔子无法进来，当时便觉得奇怪，于是命博士祭酒崔浩推测其是为否不祥征兆，崔浩当即认定此为邻国进献公主的吉兆，果不其然，秦帝姚兴请进女西平公主姚妙音。

妙音入宫后夫妻恩爱，几次欲立为皇后，姚氏不争，以各种理由推托，奈何佳人多劫难，妙音已于三年前病逝，生前没得到的死后尽封哀荣，谥昭哀皇后，葬云中金陵。

泰常帝轻咳几声，想到旧事，几分欢愉之心冲淡了不少，这才回过神想正事，先前刘裕新丧，崔浩劝其不要南征，自己没听信，执意南征后崔浩又献计不要攻城，可是自己偏要攻城，结果损兵折将，以至国力大损，亲征归来，自己这身体每况逾下，每每想起崔浩总觉羞于相见，现在想起来已经数月未曾谋面，悔不该当初，若是听他之言，大魏国势何至如此，此人有观天时之能，今日忽然见到崔泷的名字，泰常帝的眼前便浮现出他的影子。

泰常帝合上绢册，思虑少倾，急令舍人宣崔浩晋见。

过了许久，寝殿外传来脚步声，崔浩到了，舍人禀报过后，泰常帝立即将进宣进内殿。

内庭女侍急步规避。

泰常帝入座后，门外徐步跨入一人，此人年逾四旬，面目白晰，身着官服，头戴翅帽，织妍洁白，生着一双凤眼，若非浓眉髯须，恰似一美妇人。

崔浩见帝，旋即跪倒拜伏称颂道：“吾皇万岁！”

泰常帝轻声道：“免礼，赐坐。”

寝殿晋见，见面赐坐，这已是极大的荣宠，崔浩低眉顺目，眉宇间波澜不惊，跪坐于侧案之后。

君臣之间许久未见，少不得寒喧几句，没多久，泰常帝止住话题，问道：“天下鼎革之际，卿有何策略？”

崔浩似早料到有此一问，忙称道：“浩随陛下南巡，至黄河处，见奔流滚滚，不由得感兴大发，当时与同僚畅谈古今，提及秦皇汉武得失，偶有所感，欲治国必以郡县为本，先晋陆机曰：广不可以偏制，重不可以独任；任重必于借力，制广终乎因人。今番外战，国力渐损，必先内治，欲内治则先改官制。”

泰常帝思虑许久，微微点头道：“此言甚是，只是朕的身体……”

崔浩正欲起言安抚，泰常帝摆手道：“朕的身体朕自之，卿切莫多言，今日宣你来便是要问你，太子可否担此任？”

崔浩道：“太子聪慧敏睿，温良谦和，众情所系，可担天下干系。”

泰常帝心下大定，面带欣慰之色道：“朕身体不济，欲命太子总揽国事如何？”

崔浩行礼道：“善！”

泰常帝一番话似有托孤之意，言语间不免惆怅，他瞥见案前的奏疏，话题一转道：“近日有万民上书捐纳国库，此事你可知晓。”

崔浩道：“臣知晓。”

泰常帝问：“可是卿的意思？”

崔浩打着机锋，躬身道：“臣不知。”

泰常帝道：“这捐纳最多的乃是你家女郎，卿怎不知此事？”

崔浩道：“臣与小女经年未见，她做什么臣一概不知。”

“哦？”泰常帝很是惊异，问道：“阿泷在平城，难道你们父女竟然没见面？”

崔浩道：“此女自幼顽劣，不服管束，臣早已放任自流。”

泰常帝道：“哀哀父母，生我劳瘁，父女之情怎能如此？”

崔浩面不改色道：“她若顾念父女之情早该与卢家完婚才是，故此，臣不管。”

拓跋嗣算得上是明君，但遇上这清官也难断的家务事，自然束手无策，只得苦笑道：“可惜自古无女子封官，如此一来朕不知道该如何封赏。”

崔浩道：“此女重商言利，陛下若要封便敕书一封，魏境之内官军府衙不得袭扰便是。”

泰常帝好奇地问：“卿不是不管小女之事吗？”

崔浩道：“此乃陛下所问，陛下所问之事便是国事。”

这对父女，当真有趣。

泰常帝又问了几件国事，崔浩一一做解，放下心后，道：“明日太子班师于北苑检阅，大典便由卿主持。”

“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