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崔泷的算盘

平城的天空多了一丝阴霾，往日熙攘的街道也冷清许多，小商小贩们赚不到什么，一个个也是无精打彩的。

云纺布庄的生意惨淡，因为皇帝身体的原因，权贵们无心欢乐，年前压的江南丝绸没卖出几匹，这阴冷的平城保存这么大一匹货实是不易，掌柜巴望着行面，期望有哪个大家族得遇喜事，或许可让他少受些损失，只是这街上的人来去匆匆，丝毫没有驻足的意思，也许今日该早些收摊回家陪娘子，掌柜正自想着，一架驷马大车从街道另一头驶来，他正自猜测着是哪家的车马时，大车停在布庄门前。

生意上门，掌柜自然极为热切，连忙快步迎上。

车内下来一明艳的女子，见这女子迈着款款地步伐，却并未入店，掀起车帘立于一旁等候。

这是谁家，如此美物金屋**还来不及竟然充做侍女，正自猜测着，车帐内又下来一女子，这女子美貌不及于先前那位，却是满脸英气，眉宇内上位者之气不禁欲使人纳拜。

也许只有女子才会如此使唤女子。

崔泷的心情很不好，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皇帝会在这个时候倒下去，虽说陛下没有降罪，但是待陛下驾崩，他日储君登基之时说不得会找后账，万一把陛下驾崩的罪过落到他崔泷头上，崔家可大祸临头了，必须主动做些什么。

崔泷信步走进云纺布庄，随意地看着货架上的样品，每样都看过后，回身问：“就这些？”

掌柜施礼道：“样式就这些，不知女郎喜欢何种样式，春来日暖，江南的新花样不消两月便可运来。”

“我问得是数量。”

掌柜笑了：“女郎说笑了，怎么会只有这些。”

崔泷不容置疑道：“到底有多少？”

掌柜道：“不知女郎要多少，若是多了还需要付雇车马钱。”

崔泷冷着脸道：“车马钱少不得你的，只是你这里有多少？将来还要进多少？”

掌柜笑道：“不知女郎问此事做何？但知这商业上……”

崔泷怒道：“怕我买不起吗？”

“不不不……这，总该有个数量，女郎总不至于把我这库府搬空吧……”

崔泷冷哼一声道：“我正是要把你这库府搬空，我且不问了，有多少都送于府上，将来的进货也统统送于府上。”

掌柜惊疑，躬身道：“敢问府上……”

“听风园，崔家！”说罢，崔泷头也不回转身便蹬上马车，明姬在后面快步跟上。

自家这位女公子近来心情不好，已经很久没有和明姬调笑了，有时候她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许人去打扰，连送饭也不行，眼看着日渐消瘦，她却突然出来满街地找布庄，但凡有绸缎存货的全部清扫一空，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明姬坐于车里兀自寻思着，崔泷突然道：“已经存了多少绸缎？”

明姬道：“根据崔三计算，大约一万三千余匹，公子，你不仅把平城的绸缎收集一空，晋阳以北怕是连片绸也买不到啦。”

崔泷板着脸道：“告诉崔三，片绸不得入平城。”

“这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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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这春来得迟些，但终归到了，陛下的身体日渐平稳，平城也似乎从阴霾的寒冬中复苏起来，街上的人流也渐渐多了起来，不仅如此，泰平王，不，现在已经是太子了，太子大破可汗庭的消息传遍平城，不日凯旋之师即将回城，城内一派喜气洋洋之色。

只是城中的富豪贵族忽然发现，昔日的绸缎庄纷纷倒闭，若买丝绸只能去城中新开的永泰缎坊，古代商业不成规模，但是人们也知道，货源垄断后价格会暴涨，王公贵族再怎么样也不能少了丝绸用度，正准备硬着头皮被宰上几刀时，忽然发现这家新坊内不仅样式繁多，而且价格出奇的便宜，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总会得到些添头，这一番作为令人称奇。

不过，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一时间永泰绸坊门庭若市，身份高贵者可以去后院品着上好的南方新茶慢慢挑，这样的服务着实令人满意，时间久了，人们发现，这家的主人从不露面，偶尔有什么事会隔帘让一个娇艳的侍女应付。

不禁令人弃满好奇。

很多人想去求见，却不论身份如何高贵，无一例外的被拒于门外，究竟是何家之人有如此大的架子？

北魏的皇宫还不似后世的深宫，皇妃公主们若得空闲也可出宫游览，永泰绸纺如此令人生奇，不禁有人怂恿陛下最宠爱的小慕容夫人前往一探，这样的身份总不至于被拒绝了吧。

小慕容夫人这等身份自然不可能与寻常人家挤在前院，永泰绸纺的小厮引着小慕容夫人从侧门进入后园，小慕容夫人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园子，听闻园内美得令人流连忘返，早想一观，一入侧门，但见曲径通幽，拐过一道回廊，又踏入一处天井，天井下小小的井口清泉汩汩，顺着井沿的沟槽流淌入园中，园中花木葱郁，一股奇香扑鼻而来。

跨过月门，圆中淡白色的花瓣开得正艳，花香中伴有泥土的芬芳，再见花下的土，显然是刚翻过的，小慕容夫人不禁驻足。

“这是什么花？竟然如此之香？”小慕容夫从称奇。

忽见园中月门处闪出一女子，此女淡纱罗裙，腰如约素，生得十分娇艳，竟把小慕容夫人给比了下去，女子的声音更是悦耳，见她轻启珠唇道：“此花名曰十里香，长于南国极南之处，冬日置于暖窖中方能成活，如今春来日暖，这才植出。”

小慕容夫人没见过明姬，不禁赞叹她的美貌：“不知哪家公子有幸得到如此天人。”

明姬羞怯道：“夫人倾国倾城，何来调笑奴家。”

小慕容夫人也不矫情，胡人血统中的七分爽朗还在，脱口道：“终是年岁大了，比不得当年，前方引路吧，本宫倒要看看是谁有这样的艳福。”

明姬羞涩一笑，前方引路。

拐入二进院，圆中芳草将将冒出几许尖芽，与外间形成鲜明对比，小慕容夫人叹道：“北国的春，终是迟了些。”

正房瓦泥鳅脊，朱栏窗上皆是细雕纹理，房门蒙着淡黄色纱幔，步入其中，一股檀香味扑鼻而来，房内甚是宽敞，地上铺着贵重的波斯地毯，脚踩上去软软地，正**及至两端的案前摆着各式新鲜花样的绸缎，小慕容夫人细细抚摸，只觉丝滑无比，确是上好的丝绢，只是……

“你家主人还不愿出来相见吗？”小慕容夫人有些不悦。

明姬连忙行礼道：“我家主人请夫人先观过花样，若有喜爱的样式，每样百匹皆送入宫内。”

“哦？”小慕容夫人一愣，此番来礼品自然是少不得带回去的，只是没想到这间主人居然如此大方，或许有事相求，不过……白得的便宜自然不能不要，小慕容夫人藏着笑，一边精挑细选了几个花样儿，明姬着人一一记下，少倾，小慕容端坐于主位，细细饮着南方的新茶。

茶水沁润可口，放下茶盏后，小慕容夫人道：“你家主人若再不来本宫可真的要嗔怪喽。”

门外传来明亮的声音：“夫人息怒，阿泷来也。”

“崔泷！”小慕容夫人忽地站起，手边的茶盏不觉碰翻了，见到崔泷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进来时，她满脸怒色，拂袖便走。

崔泷连忙上前扶住她道：“夫人且阿泷一言，闻言后若仍生阿泷的气也不迟。”

小慕容夫人强忍住怒气坐于案前，皱起眉头道：“你还有什么说的，上一次我好心帮你，却气得陛下一病不起，连本宫也冷落了。”

崔泷道：“其中原委，泷也是深有苦衷，还请夫人体谅”

小慕容夫人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本宫体谅与否并不重要，陛下可否体谅？”

崔泷道：“虎牢大战，前方将士用命，国库入不敷出，泷愿捐家资亿万于国，为陛下所有，但求陛下勿迁怒于崔家。”

小慕容夫人再也听不下去了，起身道：“这些话圣上听不到了。”

言毕离席便去。

行至门前，崔泷在身后道：“太子归朝，夫人总不好空手见礼，泷愿纳绢千匹以谢夫人。”

小慕容夫人的脸色好看了些，吁了一口气道：“即便如此陛下那边本宫也不会帮你说一句话。”

崔泷扶住小慕容夫人重新落座，她陪坐于一旁道：“前番已然对不住夫人，此次只是表一个心意，绝无他想，乐安王年岁渐长，总也要置办些家资。”

乐安王是小慕容夫人的亲生子，见她提到自己的儿子，小慕容夫人不禁一脸关切之色，自己的儿子不过十岁，论资历论能力都不是太子人选，去岁新封爵位乐安王，官拜中军大将军，这些不过是个虚衔，当母亲的只图儿子能平安一生便心满意足了。

想了一会儿，小慕容夫人道：“说罢，本宫能做什么？”

崔泷微笑道：“太子归朝，大典所需要一切事宜，泷愿意包办。”

到底是行商的，小家子气，花去的钱总是要赚回来，想到这儿，小慕容夫人嘴角一撇，说道：“官家的钱可不是那么好赚的。”

崔泷含笑垂首道：“泷自知，故此番不花官家一分钱。”

小慕空夫人瞪大了眼睛，眉宇间不觉形成一个问号：“你如此做为，究竟为何？”

崔泷长叹一口气道：“泷自知得罪天颜，心中有愧，这家财，不要也罢……”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小慕容夫人看不出崔泷此番做作会给她带来什么好处，管她呢，人家自己愿意的事儿，不过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送走小慕容夫人走了，崔泷脸上的笑容渐渐凝结，低眉沉思。

明姬见主人这般模样，安慰道：“公子何必如此绕弯，若要结交太子，只管自己去便是了。”

崔泷不屑道：“你知道什么？陛下的病情虽有好转，可是从宫里传来的情况，怎么看都像回光返照，你且看吧陛下大限将至。”

明姬嘴巴张大大的，惊讶于这样的天下大事从自家主人口中说出，她到底想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