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河娃与石榴

一青梅竹马

鲁西南一带有个风俗，谁家孩子娇，因害怕小孩不**，父母不给他取名，要抱着小孩在黎明时出去闯名，在路上碰上谁就让谁给孩子取个名。有时一个人也碰不上，却碰上一条狗，那就取名叫“狗娃”；要是碰上一头牛，就取名叫“牛犊”。那一年斑鸠店村一个汉子，天还不亮，抱着个刚满月的娃，出来闯名。他从村东头走到村北的小河边，才碰上一个拾粪的老头，这汉子就请拾粪的老头给娃起个名子。那拾粪的老头也没文化，一时想不出啥好名来，就把手中的粪镲往河里一指，说“就叫河娃吧”。

河娃的爹是个大货车司机，经常外出拉货。河娃五岁那年，河娃的娘就跟着河娃他爹押车。两口子有时一年半载还不回家一趟。把河娃丢家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河娃独自在村头玩耍，看见村里不断有人出了村口往东走去，他们有骑自行车的，也有牵着羊，或者空着手步行的。河娃知道这些人都是去马集赶会。光听大人说马集十分的热闹，因而他突然产生要去马集逛一逛的想法。于是河娃就跟在几个赶会人的屁股后头走去。

走了很长时间，从一个村的南边绕到村的东边，然后再往东北行有一顿饭的工夫，才到了马集。进了村就见人山人海，与河娃一同来的那几个人都淹没在人海里不见了。河娃摸到一个卖烧饼的炉子前，闻到了芝麻和糖稀的香味。河娃嘴里流着口水，在那站了半晌，再也没看到一个认识的大人。他心里忽然害怕起来，便往回走。出了马集西头，就见前面有几个大人也赶罢会回去，他就跟在他们后面往西南的路上走。正行间，前面出现一个岔路口。一条路向正南，另一条路向西南。他前面的大人向西南那条路走去，于是河娃也向西南走。结果那几个人走到一个村口，便进了村。河娃知道这不是他家的村庄，只好继续往西走，进了一片杏树林，便没有路了。他看到一个枯瘦的老头倚坐在一颗大树下，两眼睁着，但眼珠子混浊，像生了绣。河娃走到跟前问他“向斑鸠店从哪走？”

那老头好像没有听见，河娃连问两遍，他还是没啥反映。河娃有点害怕，就又往西走。出了杏林，见前面是一条小河，小河从西南婉延而来，又向东北婉延而去。河床干涸，一滴水也没有，两边河坡上是黑黝黝的碱土，碱土上泛起一层白茫茫的碱花。河娃踏着碱花往西南走。河滩上不起碱花的地方，间或生出些嫩绿的茅草芽来，藏在去年生的枯叶下面，在顺河风的吹拂下瑟瑟发抖。

这时天已过午，春日暖暖的仰面照来，晒的河娃头上冒汗。他只穿一条蛤蟆皮棉裤，后头露着屁股，河娃又把胸前的钮扣解开，露出胸膛和肚皮，这样才凉快些。

走了好长时间，见河床冲着一座村庄，在村口转了个弯，向西伸展去了。河娃看那村庄四周被土寨墙包围着，和自家村庄差不多。来到村口，见一个背着萝筐拾粪的老头，河娃就问他“向斑鸠店往哪走？”

那老头用手一指村口说，“这就是斑鸠店北门”

于是河娃就懵懵懂懂的进了村子，又拐了几个弯，问了几次路才摸到了家。河娃的奶奶一见河娃，就惊道：“哎呀，可回来了我的孩儿！”便一把将他抱在怀中。原来河娃的爷爷奶奶正召集几个邻居要分头去找他呢！

河娃把自己赶会回来摸迷了路，结果顺着小河才走回了斑鸠店，还把他在村口向一个拾粪的老头问路的事讲述一遍。河娃奶奶感叹的对河娃爷爷说：“这是南海奶奶显灵，把咱孙子引回了家呀，你去集上割几斤肉，咱要摆座供谢谢南海奶奶才对”

河娃爷爷笑了笑，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后来河娃爷爷终于没有割来肉。河娃奶奶无奈，就买了两捆香，领着河娃来到河边的南海奶奶庙前。其实这南海奶奶庙只有鸡窝一般大，河娃奶奶把香点着，她跪在香前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最后又十分虔情的磕了两个头，才牵着河娃的手回家去了。

河娃长到七八岁的时候，活动范围扩大了，便常常和小伙伴二**，还有牛犊来河边玩耍。青黄不接的春天，奶奶递给河娃一只篮子和一把小铲，让河娃去河滩里剜野菜。罩着一层盐碱的河滩上连秧子草都不生，哪有什么好菜？不过偶然也会生出几棵碱荟荟草来，冷不丁也会发现几棵苦苦菜。河娃来到那河滩里并不急于剜菜，而是先和二**，牛犊玩打“破鞋摞”的游戏。太阳快正南了，才匆匆忙忙去剜菜，常常到回家时剜的菜还盖不住篮子底。

有时河娃掂着爪钩，在河滩里刨茅草根。其实那不是茅草根，而是茅草埋在地下的茎。茎上有结，结上生出的绒毛才是茅草根。河娃用手指把茅草茎上的绒皮和根捋掉，露出白皙水灵的茎来，放进嘴里用牙啄，就会有一丝甜水渗出来。那滋味比现在的孩子吃甘桔还甜。

河娃累了，就坐在茅草上休息。望着这弯曲的河道，那黑黝黝泛着碱花的河滩，还有那被流水冲刷的沟痕，心想这小河多像一位弯腰驼背的老奶奶呀。她已经气息奄奄了，可是还拼命从自己干瘪的**里挤出几滴奶汁来，喂养着她饥饿的儿孙！

可是小河并不永远是这样的荒凉，凄冷。到了夏季，暴雨过后，上游洪水过来，和本地流淌过来的雨水汇集到小河里，把河床灌地满满的，有的地方都淹了农田。这时村里好些人都蹲在河边覌看难得一见的洪水。一次河娃和小伙伴“二**”还有“扎根”也来看水，只见那浑黄的河水浩浩荡荡从西南滚瓜般的涌来，又在他们眼前打着旋，汹涌的向东北流去。有时水面上还会出现树枝和柴草，随着旋涡旋转着向下游漂流。

河娃问二**：“这水是从哪儿流过来的呀？”

二**说：“是从花果山水帘洞流过来的”

“这水都流到哪里去了？”

“都流到东洋大海里了。”

“不对，这水是流进东湖里去了。”扎根和二**同岁，也见多识广，他常常和二**抬杠。为了证明他说的有根据，扎根又补充一句：“俺爹还去东湖拉过大蒜呢！”

河娃比他俩少三岁，对他俩谁说的对，谁说的错也判断不准。不过他更崇拜二**，因二**说话活灵活现还挂双手比比划划，很有气势。在河娃心里二**就是个大博士，这世上没有二**不懂的事情。

盛大的洪水只能维持两天，到第三天水位就下降许多，水流也变得平缓。这时有许多青蛙蹲在河边，面向河水咕咕的鸣唱，还有众多的疥肚蛤蟆也在哇哇的凑热闹。那青蛙种类很多，有“花瓜”还有“黄香炉”和“吕布”。花瓜个头最大，长着雪白的肚皮，背上和腿上分布着墨绿色的条纹，十分美丽端庄，像一位尊贵的皇后。黄香炉皮是黄绿色的，个头较少。吕布皮是纯绿色的，个头和黄香炉差不多大。河娃和二**都喜欢青蛙，讨厌那像貌丑陋又有腥味的癞哈蟆。这下可便宜了癞蛤蟆，因为没谁愿意捉它。有时蛤蟆大摇大摆的爬到河娃脚前，吓得他赶快给蛤蟆让路。青蛙没因长得飘亮而得福，反而招来横祸。二**有一招绝技，他逮一根芦苇，把苇叶去掉，只剩尖细绵软的苇梢。然后把苇梢挽成个鼻，那鼻是束紧扣，然后手握苇杆来到青蛙的后面，把那苇梢挽成的束紧扣悄悄套住青蛙的头部，青蛙发现有异物接触它，就会猛的一跳，想跳进水里逃跑，谁知它这一跳反而被束紧扣套的更牢，二**就把苇杆举起来，一伸手把青蛙捉到手中。河娃也跟二**学会了这一招，但没二**的技术娴熟，操作起来，失败的次数多，成功的次数少。

一次扎根见他俩蹲在河边又捉青娃，便跑过来批评他们“青娃是农民伯伯的好朋友，它吃害虫，您俩不要再捉青娃了！”

扎根这一嚷嚷，吓的蹲在河边正在鸣叫的青娃都噗嗵，噗嗵跳进河里逃跑了。二**气的扭过头来发狠的说：“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你要不听我的话，我就告诉老师，让老师批评你们！”扎根理直气壮，一点也不让步。

二**很顽皮，就对扎根说：“你敢告俺倆的状，我就告诉老师你砍小树做鞭杆的亊，看老师批评谁？”

二**心里知道扎根砍小树那是几个月前的事，属于历史问题，自己捉青蛙可是现行错误。因此他嘴里很硬，行动却让了步，他把捉到的青蛙扔进河里，把苇杆也扔了，然后脱了裤头，就一头扎进河里洗澡去了。

河娃也讨厌扎根多管閑事，便不理扎根，跟着二**跳进河里玩水。

过一段不下雨，河里的水变成娟娟细流。河娃和二**就在河里筑起一道泥梗，把流水拦住，憋的上游水位抬高。他们再在泥梗中间留出一个三尺宽的豁口，想在豁口上铺一张破旧的竹门帘，就可以捉鱼了。可是二**家没有门帘，他问河娃：“你家有门帘吗？”河娃摇摇头说：“俺家也没有门帘。”

二人正在发愁，可巧这时扎根走过来，他说：“我家有竹门帘，您俩要跟我合伙，我就拿帘子去。”

二**和河娃还生着扎根的气，都不愿意让扎根入伙。可是眼前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呀。没有帘子就没法捉鱼，他俩忙活半天才堆好的土梗也成烂尾工程了！二**眼珠子转了转便说：“好吧，你要能拿来帘子，就让你入伙。”

扎根见二**批准他入伙了，高兴的把手里的篮子一扔，就往家跑去。二**和河娃眼望着他的背影，心想，这傢伙能不能拿来帘子还不一定呢，他要真拿不来帘子，这鱼汤就喝不成了！谁知过了不大会儿就见扎根抱着一卷门帘，满头大汗的跑了回来。二**高兴的树起大姆指，表扬他一句：“扎根真牛！”

于是他们把帘子一端铺在土梗的豁口上，另一端用一根杠子棚住，又在杠子两端的下边放几个砖头，把帘子抬高。这时就见上游的河水从豁口里像瀑布似的跌落到帘子上，又从帘缝里流进下游的河床。只有那顺水冲下来的鱼儿却落到帘子上，不能从帘缝里溜走，急的在帘子上乱蹦。二**，扎根还有河娃都争着伸出手来抓鱼。

冬天到了，河底仅存的几小坑水都结了厚厚的冰，这时冰坑又成了河娃和同伴的乐园。河娃学着二**，截一小段木头，一端刻成平底，另一端刻成圆锥体，在锥顶钉上一颗冒子钉，就做成了一个“木碟遛”。然后再从奶奶的活筐里取出一段纳鞋底用的绳子，把那绳子一端挽个鼻，套在右手食指上，把绳子缠绕在木碟遛上，然后举起手中的木碟遛往冰面上猛一甩，那绳子带动木碟遛在空中快速的旋转，接着落在冰面上一边旋转，一边画圆。如果转的好了，还会定住。就是木碟遛停留在一点上旋转，这是拉碟遛的最佳效果。每当出现木碟遛固定在一点上旋转的情况，小伙伴们就快乐的欢呼起来。有时河娃的手起了冻疮，脚冻的生疼，可是还不舍得离开那冰冻的小河！

河娃十一岁那年转学到“大庙高小”上五年级。大庙高小的校址是一座古庙，在斑鸠店西有五里之遥。原来斑鸠店村有一所初小，只有一至四年级，这所初小归陈楼学区管辖，所以到了该升五年级时，大部分同学都去陈楼高小就读。可是河娃爷爷听说大庙高小老师教的好，就让河娃转到了大庙高小。由于农村计划生育的成功，那几年学生已开始减少，农村学校之间也争夺生源。因此陈楼学区的学生来大庙高小上学，大庙高小都非常欢迎。比河娃稍晚几天转到大庙高小的还有同村的一个女孩子，她叫石榴。石榴并不是因慕名大庙高小教学质量高才来就读的，而是升五年级前几个月她休了学，升五年级时没去陈楼报名，所以陈楼高小没有收她。后来都开学半月了，石榴的姑夫在大庙高小给石榴找到一套书，就叫石榴来大庙高小上学来了。

石榴虽然才十四岁，可是打扮的十分老道。她总是穿着破旧衣服，那裤腿像水桶般粗，上身是大襟胖袄，这行头和那三四十岁的媳妇没有啥区别。只是她那袄领上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脖颈上又是齐耳的短发，那头发油光发亮。她要是回头一看，你会觉得眼前一亮！那是一副白里透红的瓜子脸，两道细长而稍弯的眉毛衬着雪白的皮肤显得格外清晰。眉毛下面又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那眸子又黑又亮，像两颗晶莹的黑宝石，河娃觉得在电影里也没见过这样飘亮的姑娘！

河娃和石榴在学校是同班，上学和放学的路上又结伴同行，而那条小河是他们上学的必经之路。一次走在路上河娃问石榴：“人家小姑娘都穿花衣裳，你为什么老是穿老媳妇的衣裳？”石榴眼中掠过一丝阴云，嘴唇动了动，啥也没说。

后来河娃听奶奶说：“石榴三个月大的时候就没了娘，她娘活着的时候非常能干，在地里干活比石榴他爹还能吃苦。回到家又纺花织布，把家业料理的红红火火。用她卖布料的钱还买了一头牛。可是石榴他爹不正干，吃喝嫖赌五毒具全。石榴他娘想管他，反而遭受毒打，因而常常气得哭哭啼啼。一次石榴他爹又去赌博，石榴他娘怀里揣着石榴偷偷站在赌场门外窥探。听见石榴她爹把带的钱输光了，又把家里的牛也给输进去了！石榴她娘顿时觉得如雷轰顶，她迷迷糊糊的摸回家，把怀里熟睡的石榴放进被窝，就跑到正涨大水的小河边投河自尽了！”

河娃听了奶奶的话才明白，原来石榴没了娘，也没谁给他做花衣裳，所以只好穿他娘遗留下来的破衣裳。怪不得她总打扮得像个老媳妇。

河娃又想起奶奶当初曾领着他去河边烧香，还给南海奶奶磕了头。便问奶奶：“你常说小河里住着南海奶奶，她会保佑两岸的生灵，那她为什么不救活石榴她娘呀？”

奶奶听河娃说这话，立刻沉下脸来喝道：“别说狂话，看南海奶奶捏你头疼！”

河娃这时已接受了多年无神论教育，早已不是摸迷路时的那个小河娃了，对奶奶这吓唬小孩儿的话一点也不害怕，还故意顶撞奶奶一句：“你这是老迷信！”

奶奶见河娃说出这犯上作乱的话来，气的脸都黄了，她伸手抓住个笤帚疙瘩，就要揍河娃，河娃急忙转身就跑。其实奶奶也不舍得打他，她不过是虚张声势，想吓唬住河娃罢了。

一次刚下过雨，河娃和石榴去上学，见河里有水，石榴便挽起她那宽肥的裤筒，露出两条雪白的大腿来，看上去就像两段打了皮的嫩藕。河娃又看看自己的两条黑不溜黢的瘦腿，比两根烧火棍还难看，心里有点自惭形秽。可是那一段他看过了《西游记》和《水浒传》，心里一开始极佩服“孙悟空’，认为孙悟空一辈子不近女色，够爷们！后来又觉得孙悟空头上戴了个紧箍帽，后半生活的有些窝囊。便转而崇拜花和尚鲁智深和黑旋风李魁，觉得他二人活的潇洒，而且一辈子不近女色！受小说的影响，河娃心里滋生了大男子主义。他看不起西游记里的女妖，更瞧不起水浒传里的潘金莲之流。推而广之他也瞧不起身边的女生，包括比他高半头而且还考过双百分的石榴。当他俩淌水经过河的中心时，水已经大腿深，流的很激。石榴在前面怕河娃被水冲倒，反过身来伸出一只雪白细嫩的手，想扯住他的左臂。河娃急忙把左臂往后一甩，嘴里说道：“别扯我！”

石榴见河娃不领情，只好收回那只雪白的手，自己淌过河去，河娃也小心翼翼的淌过了河。

河对岸是一望无边的麦田，这时节气正当“小满”，麦仔都顶满了壳。河娃和石榴便各掐了几穂麦蹲在河边用手揉搓，边揉搓边用嘴吹风，直到把麦仔和麦壳揉的分了家，又把麦壳吹离了手心，剩下全是浅绿色的麦仔，就可以吃了。那麦仔吃着香甜绵软，比家里的白面馒头好吃多了！

吃过之后，手心里和嘴唇上粘的都是绿色面筋，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俩吃过麦仔，河娃和石榴蹲在河边洗手洗嘴。石榴洗完了，把嘴凑到河娃面前让他看看洗净没有。河娃一看石榴那红润的嘴唇湿渌渌的就像一朵雨淋过的石榴花，还有那含在口里的雪白的牙齿。那俊秀之气差点没把河娃大男子的优越感给挤扁。河娃告诉她右下唇边还有一点没洗净。她要求河娃用手指点给她看，可是河娃的手指只在距离她嘴唇还有二指远的地方描了一下，跟本没有接触她的红唇。因为不能跟女孩子发生肌肤接触是河娃心中的红线。河娃的好汉清白怕被她的红唇给沾污了！

石榴见河娃不肯给他指明，只好自己又蹲在河边去洗。

因为河娃瞧不起女生，所以跟石榴说话总是别别扭扭，她说东，河娃偏说西，她夸好，河娃偏说不好。一次河里没水，石榴提出要步量小河的宽度。到了河边，她一边走路，一边数数。河娃想你会步量，我难道不会？于是河娃和她分庭抗礼，也边走边查步数。到了对岸，石榴说河的宽度是一百四十步。河娃马上驳斥她说：“不对，小河的宽度是一百五十步！”

一开始石榴坚持说是一百四十步，并说是河娃数错了。这令河娃勃然大怒，满脸涨红的吼道：“你个女流之辈知道什么？俺洒家数的百分之百的正确！”

河娃想自己这一发怒，要是把石榴气哭了，那就说明自己的气焰压住她了，河娃就能获得男子汉的权威感。可是石榴见河娃发怒，只是嫣然一笑，就改口道：“你说一百五，就一百五吧。可能我查错了。”

看她那表情非但没被河娃激怒，倒像一位懂事的大姐姐，对一位少不更事的**的宽容和大度，而且还是一脸灿烂的笑容。这更使河娃生气。因为河娃没能体验到男子汉的威力，河娃的怒吼石榴跟本不屑一顾。

就这样河娃跟石榴结伴上学，读完了五年级。升上六年级石榴就辍学了。上学的路上剩河娃一个人，形影相吊。河娃忽然感到十分的孤独，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每当他挽起裤腿淌水过河时脑海里便出现石榴那伸过来的白皙精致的小手。过了河他坐在河边呆呆的望着流淌的河水，眼前又浮现出那微笑着的石榴花般的红唇。河娃渐渐体会到在他上学的路上石榴的重要性。他开始后悔了，为什么自己总跟石榴闹别扭？为什么自己在河中流不肯牵住石榴那友好的小手？河娃深刻的反省自己，认识到自己种种对石榴的不友好表现都源自“大男人主义”。自己心里瞧不起女生，并且对石榴的优秀表现非常的妒忌。很可能石榴因受不了自己的窝囊气才辍学的。想到这里河娃深感内疚，觉得自己像石榴她爹一样犯了人生的大错！他想我应该主动去石榴家劝她复课。可是一想到自己平时对石榴的种种不友好行为，又有点犹豫起来。河娃害怕石榴罚他吃闭门羹。到时候弄得灰溜溜的下不来台那多难看呀！

终于有一天河娃鼓足了勇气跑到石榴家里。一进她家门，就见她爹正坐在门槛上抽烟。河娃向前靠近一步大声说：“老师叫我传石榴上学哩”。

其实老师并没叫他传石榴上学，他只是觉得这样说更显得名正言顺。

石榴他爹眼皮也没抬，冷冷的说道：“小妮家，上啥学？还不如割篮子草喂羊呢。”

河娃见这老头大拉模样的，觉得他实在不可理喻，赌气转身就走。从那以后河娃发誓再也不去石榴家。

一天放了学，河娃背起书包正要回家，就见班主任范老师推着自行车朝他走来。河娃跟范老师不对劲，因为他上课爱看课外书，又喜欢和同桌的马鞍交头接耳说话，所以常常挨范老师的批评。有一次范老师上语文课，河娃把《西游记》放在桌子下面偷偷的看，他正看到“如来佛说这妖怪叫做六耳弥猴”这一句，就听范老师提问他：“《登鹳雀楼》的作者是谁？”

河娃正看的入迷，没听清范老师问的问题是啥，就稀里糊涂的站起来答道：“是六耳弥猴”

河娃话没落音，就听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气的范老师走下讲台，伸手拧住他的耳朵，把他揪到讲台前，足足站了十分钟，直到范老师讲完了课，布置完作业才放他回到座位上。从那以后同学们又给河娃起了个绰号叫“六耳弥猴”，弄得河娃在同学面前灰溜溜的。所以河娃最讨厌范老师，看见她走过来就想开遛。却听范老师喊道：“河娃，你等等我”

河娃见范老师喊他，也不敢走了，可是心里直打鼓，他想都放罢学了，俺又没犯啥错误，你老范还找俺的茬干啥哩!

范老师走近河娃，和霭的说：“河娃，你知道石榴为啥辍学吗？”

河娃一听范老师过问石榴辍学的事，就来了精神，他说：“我知道，是石榴她爹不让她上了，要让她下地割草喂羊呢！”

河娃嘴里这样说，心里却在想，要不是你老范总跟俺过不去，我早把这事告诉你了，还不都是因为你**太严重，弄得下情不敢上达吗？

范老师又说：“你知道石榴家在哪里住，就领着我到她家去一趟好吗？”

河娃见今天范老师特别和气，心里紧绷的弦也放松了，便高兴的说：“好哇，我放学就从她家门口过呢。”

于是河娃就坐在范老师的自行车后座上，范老师蹬着自行车出了学校大门，向斑鸠店行驶。迎面和风徐徐吹来，范老师那翠绿色的裙？3？8在河娃膝盖上飘来飘去，散发出阵阵栀子花的香味。又听范老师高兴地说：“河娃呀，你上周写的作文特别好，主题突出，人物描写活灵活现，意思也很完整。”

河娃历来都是受批评，这是第一次听到范老师的赞扬，心里不由乐开了花。但他对范老师戒备心理很重，他想范老师可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在她面前必须表现谦虚点，切不可得意忘形，防止她话头一转又变成了批评！他可不想看到和范老师的关系刚出现一丝暖意，马上再回到冰封雪盖的严冬！于是河娃谨慎的说：“我的作文与优秀同学的作文相比，还差的远，老师还得多指缺点，让我认识到自己不足之处，才能更快的进步！”

范老师听了河娃的话，心想这孩子平常不守纪律，调皮捣蛋，没想到还很会谦虚呢！于是范老师又说：“我想你这一段作文进步快，跟你爱看课外书有关。”

河娃马上接过话茬说：“老师，您不是常在班上讲，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吗，我就是记住了您的话，把别人逮蟈蟈，打扑克的时间都用来看课外书呀！”

河娃的对答如流让范老师十分惊讶，她后悔平时跟河娃构通太少了，以至于对河娃长期抱有偏见，没料到他顽皮的外表里潜藏着一副很灵光的大脑呢！范老师又想起河娃上课时偷看课外书被自己揪耳朵的事，觉得那次做的太过分了！自己又是师范院校的毕业生，学过心理学，教育学，还常常念叨学生是祖国的花朵，怎么一发起怒来就控制不住情绪，粗暴的体罚学生呀！想到这里范老师十分后悔。她惭愧的对河娃说：“河娃呀，上次你上课看课外书，回答错了我的提问，我不应该揪你的耳朵，使你的心身都受到了伤害，我做的很不对，你能原谅我吗？”

在河娃心目中范老师是个高高在上十分严苛的老师，想不到她今天会放下架子给自己道歉，而且态度那样诚恳，语气那样亲切，甚至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这让听惯了批评的河娃不禁有些受宠若惊了！他急忙安慰范老师说：“没事的老师，我这耳朵以前俺娘经常揪，习惯了，这一段俺娘外出打工，好长时间没人揪了，正有点发痒呢！”

范老师听了河娃这带点幽默的话，不但不觉得可笑，反而鼻子都酸了！她想孩子把体罚不当回事，正说明老师和家长教育方法的简单粗暴，把孩子的自尊心都摧残了呀！河娃是个多么善良的孩子呀，他一点不记恨老师，还这样会安慰自己。这令范老师更加感到对不起河娃了！

师生二人都敞开了心扉，越谈越融洽。河娃右手揽着范老师那柔软的腰肢，欣赏着范老师那被风儿撩起的瀑布般的秀发。他又想起，以前石榴在自己面前夸范老师是个大美女，自己立刻厌恶的怼她一句：“会拍马屁！”今天才忽然意识到石榴说的话并非虚夸。

自行车穿过一片茂密的玉米地，往前就看到了小河，只见一个人正背着满满一篮子青草，小心翼翼的在蹚水过河。从后面只看到一大篮子青草看不到人，不过从那草篮子的高度可以判断背草篮子的是个孩子。那孩子过了河，在河边凑着一处稍高的地方吃力的放下草篮子，然后回到河边洗脚，范老师才看清是石榴。自行车来到河边，对岸的石榴也看见了范老师，马上一边摆手，一边高声喊：“范老师！范老师！”

河娃听到石榴的喊声，机灵的蹦下车座，范老师一迈腿也下来车，口里也喊道：“石榴，等等我！”

原来石榴在学校学习成绩突出，还能团结同学，又尊敬老师，因而深受范老师喜爱。有一次石榴感冒了，还坚持上课。范老师发现她脸烧地红扑扑的，立马带着石榴去诊所看病。从诊所回来，她给石榴端来开水，让石榴喝了药，躺在自己床上休息。范老师坐在床边不时用手轻轻抚摸她的额头，还用湿毛巾贴她额头上为她降温。范老师的关心和体贴使石榴这个从小没娘的孩子，第一次感受到了慈母般的温暖。所以石榴对范老师感情很深。在辍学的半个月里，石榴时刻怀念范老师，想返回学校复课。

范老师也没忘记石榴，但是由于一过暑假，有一部分学生跟着在外打工的父母转到城里上学去了，个别班级减员很多。原来四个五年级合成了三个六年级，学生打乱班级，从新编班。范老师任教的班里走了很多老学生，也添了许多新学生。一开始范老师还以为石榴调到别的班里去了。加上刚开学，学校工作头绪太多，所以范老师也没顾得打听石榴的去向。这天范老师听一个学生说，他去斑鸠店走亲戚，看见石榴在地里割草呢。范老师才知道石榴是辍学了，所以她就让河娃领路来劝石榴复课。

石榴听见范老师也喊自己的名子，高兴的又跳进水里，蹚水过来迎接范老师。石榴在河的**接住范老师，她拉住范老师的胳膊问：“老师，您这是要往哪里去？”

范老师见到了自己心爱的学生，也很兴奋，她说：“石榴呀，你是三好学生，很有发展前途，怎么能小学没毕业就辍学呢？”

石榴就把她爹认为女孩子上学没用，不许她去上学，要让她在家割草喂羊的事叙述一遍。

范老师说：“我今天就去做你爹的工作，劝他让你复课。”

石榴高兴的说：“老师你来的正好，我爹今天没下地，他在家刨树呢。”

于是范老师和石榴还有河娃一齐蹚过了河，范老师看见路边那一大篮子草足有三四十斤重，心想石榴身材单薄，体重充其量不过有七十斤，背这么重的大草篮子，可别扭伤了腰哇！她心疼石榴，于是提议把草篮子放在自行车后座上，让河娃和石榴扶住草篮子，她来推着行走。可是石榴坚决不肯，她说：“老师您带着河娃蹬几里路，已经很累了，怎能让你再带着草篮子走路！再说我天天背草篮子，已经习惯了，挺得劲呢！”

石榴说着就拿铲把穿进篮子芯上的绳套里，蹲下来身子，把铲把扛在肩上，吃力的往上拱。范老师见状，便和河娃跑上前抬住草篮子，帮石榴站了起来。石榴又说：“老师，您跟河娃头前走吧，河娃知道俺家，反正这会俺爹在家呢。”

范老师只好骑上自行车，带着河娃，头前走了。他们一进村，行没多远，见路南有一座院落，敞开着头门。河娃说：“这就是石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