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武州火车站一站台，三辆中巴车和两辆武州市政府公务用车排成一列，不久，一列复兴号高铁列车缓缓驶进站台，下来了从京城支援而来的由国家卫健委和国家疾控中心组织的二十余名呼吸症疾病专家、病毒专家和防疫专家，一行人来不及寒暄，坐上汽车迅速驶离车站。

郭向安和车站副站长组织人员对同车抵达的支援物资进行卸装。

“兄弟，你们辛苦了！”列车上的乘警戴着口罩下来，看到了战友，走过来打招呼。

郭向安迎过去在离乘警五米远的位置站定，向他敬了个礼，激动地说道：“在这种时候，你们从外界来武州，才需要更大的勇气！”

“全国人民是一家，不要说这些！咱们一块努力，一定能够战胜这病毒！”

“现在车上是什么情况？”

“我们这趟车原先就是从京城始发，终到武州。武州封城后，将旅客终点站改到你们的邻省黄南省省会郑城了，到那旅客就不能继续坐了，只有支援人员和物资才能继续南下。”

“上面下令，所有列车工作人员不能离开车站，晚上我和车上的人就在车厢里对付一宿，明天早上就回京城了。”

“车体断电后没空调，晚上冷，你们得注意保暖呀！”

“放心吧，我们从北边过来，那边更冷，我们都带着棉服呢！”

告别乘警，运走物资后，郭向安来到了候车室坐着。二十分钟后还有一列普速列车拉载着支援物资驶进武州站，他得负责盯控。

晚上十一点了，候车室的大灯全已关闭，只剩下一些微弱的灯光闪烁着。放眼望去，空荡荡的候车室让郭向安产生一种错觉，这还是他工作过二十二个年头的车站吗？

已经有数不清多少个夜晚，他和同事一起在候车室里来回巡视，警示那些伪装成旅客的小偷，提醒马虎大意的旅客在休息时也要保管好自己的贵重物品、看好个人的行李。

非典时期，武州不是主战场，那时候的武州站虽然旅客数量大大减少，但也有上万人之多，何曾有过今日这般冷清的光景。

郭向安又不禁担心起了钟胜楠。

郭向安知道，钟胜楠此时面对的不仅是病毒和患者，还有她内心最深处的思念。

“爸爸，我想要那个布娃娃。”

“好，爸爸给你买！”

“楠楠乖，喝了这片药药，咱们的病就好啦。”

“药苦，我不喝，我不喝。”

“你喝了药，爸爸答应你一个条件。”

“真的？那让我考虑一下。”

“楠楠真棒，考试又考了第一名，你想要什么奖励呀？”

“我要你陪我去游乐场玩！”

“爸！哥把两块蛋糕都给吃了！”

“胜利！你还有个当哥哥的样吗？去，出去给你妹妹再买一块回来！”

“楠楠，放周末了，你怎么不睡懒觉呀？”

“我要预习功课，下次我还要考第一名让你带我出去玩。”

“楠楠，你长大后想干什么？”

“我要和爸爸一样，成为一名医生！”

“你少说咱闺女两句，闺女大了，有她自己的主意。”

“就是，还是爸了解我！”

“爸！我被国家医药大学录取啦！”

“太棒啦！我闺女真是太棒啦！”

“楠楠，你学成能回到家乡工作，爸爸很欣慰。爸爸告诉你一句话，在工作中你一定要将患者的健康始终放在心中的第一位。”

“楠楠，咱们医生不是万能的，你已经尽力了，不要太伤心了。”

“楠楠，我听你妈说最近有个小伙子在追你？哪天让爸见见他，爸给你把关！”

“钟胜楠同志，你的父亲作为汉江省支援京城抗击非典医疗专家组组长，不幸在工作中感染病毒，感染后你的父亲让我们一直瞒着你，经我们全力抢救治疗，但他还是去了……”

“爸！爸！”

“胜楠，醒一醒！胜楠，醒一醒！”

钟胜楠猛地打了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原来是梦。

昝思成心疼地对钟胜楠说：“胜楠，想你爸了吧？”

钟胜楠沉默不语，点了点头。

“凌晨两点多了，现在没多少患者，你出去歇会吧，这有我呢。”

钟胜楠没有硬撑，出去了。

晚上来的一批患者大部分都已经做完检查转入病房了，无事的医护人员都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打着盹。

钟胜楠在缓冲间里脱掉防护服扔进废弃箱里，做完个人卫生后走出了发热门诊。

乌云已经散去，柔弱的月光披洒下来，和路灯一起照亮着武州市中心医院，钟胜楠穿过空旷的院区回到了门诊楼呼吸内科。

钟胜楠从值班护士手中接过了微波炉加热过的盒饭，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钟胜楠将一勺米饭送进嘴里，但干哑的喉咙却无法顺利的将这口米饭咽进去，钟胜楠只好起身接了杯水。

喝着水，钟胜楠眼光扫到了桌子上的那张照片，那是小钟医生上班的第一天，穿着白大褂和钟主任在医院大门前的合影。

钟胜楠赶紧放下水杯，夹起米饭和菜塞到嘴里，她的泪水顺着鼻翼滑进了嘴里。

“盐放多了。”钟胜楠苦笑着对自己说，随即呜咽了起来。

好不容易吃完饭，钟胜楠躺在床上打开手机，铺天盖地的消息弹出来。

“胜楠，加油，我们和你在一起！”

“师姐，你在工作岗位上一定要注意防护啊！”

“胜楠，我们研究所的所有同事都在不眠不休地研究病毒，一定给你们最坚强的支持！”

……

“楠楠，给你打电话一直打不通，我和你哥都很担心你。多余的话妈也不说了，妈妈支持你，注意自我防护，得空了给我回个电话。”

钟胜楠眼眶又湿润了，今夜的她，格外的脆弱。

“妈妈，我一切都好，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和哥哥放心吧。白天有空我给您打电话。”

“我好想你。”郭向安的信息只有这短短几个字。

“我也想你。”钟胜楠也只回复了几个字。

郭向安的视频通话打了过来。

“你怎么还没睡觉呀？”钟胜楠又惊又喜，两人的周围环境都是黑的，只能透过手机屏幕的光看到彼此的脸。

“刚刚我去站台了，今天晚上有好几趟列车从四面八方各个城市运了不少医用物资过来。”看到钟胜楠的面孔，郭向安这一天的疲惫一扫而空。“你还好吗？”

“还好，就是有点累。”

“你快睡吧，我给你哼歌。”

“好。”

“daneneng，danedaneng，danedaneng，danedaneng，danenengdanedanengneng，daneneneng，daneng，nengnengnengneng……”

在钟胜楠父亲去世的日日夜夜里，只要她伤心难过失眠，郭向安都会为她轻轻哼唱这首海上钢琴师里的曲子——《1900`sTheme》。

钟胜楠在这个自父亲去世后，她最熟悉的男人的声音中，彻底放松了下来，沉沉地睡着了。

“观众朋友们，早上好，让我们关注一下疫情的最新消息。截至到今天早上七点，我市已确诊新冠肺炎患者243例，死亡11例，疑似患者453例。武州市以外地区也陆续发现了新冠肺炎患者，其中……”

“为了缓解各大医院隔离病房不足的问题，我市将在郊区建立一所专门收治新冠肺炎患者的隔离医院，现在院址已经选好，设计和施工工作正在筹备开展，新建医院急需工人、特种车辆司机、后勤保障人员，报名电话……”

“昨天晚上，由国家卫健委从京城、江州、广南紧急抽调组成的50余人医疗专家组已抵达武州，众专家已连夜开展工作……”

“我市各种民用物资正在市里有关部门的统一协调下有序配送至各社区。目前已有多省市向我市援助各项物资……”

王秀芳早晨将郭永健和郭永萍叫到自己家中吃早餐，李建国在饭桌上说：“老伴，我刚从手机上看到小区群里说社区人手不足，需要一些志愿者，我打算报名。”

王秀芳听到这掉了脸，不高兴地说道：“你都一把年纪了，这种时候，在家好好待着吧。”

“我是**员，这种时候我不上谁上。我上岁数了，干不了体力活，别的活还是可以干的嘛，再说家里有你照顾萍萍和健健就足够了。”

郭永健咽下嘴里的东西，说：“李爷爷，我也想报名，我年轻，可以去干一些体力活。”

李建国打断郭永健的话：“健健你就在家好好待着，你还是个学生，用不着你，你要出点事，我怎么和你爸爸妈妈交待！”

“李爷爷，赖宁十五岁救山火牺牲了，我今年和他同岁，而且我不只是个学生，我去年就加入共青团了，我现在是个年轻的共青团员！”

“哥哥我支持你！”郭永萍在旁边鼓掌。

“行了行了，我一会先过去看看情况，到时候再说，赶紧吃饭吧！”

“你好，是医院筹建组吗？我姓陈，是一名外卖员，我想报名去你那当后勤人员，给大家跑跑腿送个餐。对，全市饭店都停了，我也没事干了。什么工资不工资的，我不图钱。我家是外地的，武州我就孤身一个人，待着也是待着，我想在这种时候做点贡献。好，我一会就去你那报道！”

“杨子，刚才街道办的人联系我，说市里调配的物资运到他那里了，但是再分发到各小区是个难题，有许多志愿者但是他们对路不太熟。咱们天天送快递对这片都熟透了，他们问我能不能找下人去帮助他们一起配送物资。杨子，你愿意吗，这可没配送费啊？行，算上你一个，一会你来咱们网点，咱们开着配送车一起过去！”

“彤彤妈妈，你好，我是美术辅导中心的齐老师。我们商场停业了，辅导中心也停了，孩子的课不是马上到期吗？你不用担心，等疫情过去，咱们重新开门以后，给彤彤的课往后顺延。你们的事情太多顾不上这个，我们得给你们家长考虑好呀。嗯嗯，好就这样，在家里没事你让彤彤多画些画，有助于分散孩子对疫情的恐惧。好，再见！”

“您好，是高卫国同志吗？高师傅，您好，我是市卫健委的工作人员。您昨天报名参加司机志愿者了，请问您还有意向吗？是这样的，由于现在全市的公共交通都停了，医院的医务工作者们上下班成了困难，我们准备抽调一些志愿者司机接送他们。跟您说一下，这个工作危险性高，为了咱们志愿者的安全，由我们提供车辆，不需要您自己带车，我们会对车内做好防护隔离手段，并给您配发防护装备，您只需要开车接送他们就行，您愿意吗？好，感谢您，请您一会十点钟来我们这。再见！”

孙福军和刘志国一行四人轻车简从对全市各大医院的患者救治工作进行实地查看。他们第一站就来到了武州市中心医院。

“张院长，带我去ICU和隔离病房看一看，我去慰问一下咱们的一线同志。”孙福军一行人走在院区边走边说。“咱们医院现在有哪些困难？”

“孙市长，现在患者越来越多，我们的隔离病房不够呀，我们只能将一些普通住院病房临时改建成隔离病房，但是防护要求远远达不到有关标准，极易造成交叉感染。”

“现在全市符合要求的传染病隔离病房已经饱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等到郊区的医院建成了，能缓解一下这方面压力。”

“市长，现在疑似病例越来越多，这类患者都是属于轻症患者，体内病变还不明显，由于暂时缺乏病毒核酸检测试剂，所以无法完全判定他们是否属于病毒感染者。为了不让这些潜在的感染者从医院回到社会发生病毒传播，对这部分患者我下令把他们留在医院观察了。虽然我们对所有患者都采取了防护措施，但是还是有可能会发生交叉感染，让一些原本可能没有染上病毒的人在医院期间感染上。”

“哦？”孙福军停下了脚步，思索起这件事情。

“市长，张院长和其他个别医院的领导昨天给我打电话说起这个事情了，我都默许了。这样可能会损害一部分患者的权益，但是为了全市防疫大局，我……”

“不用说了，这方面万一出了问题，由我来扛。”孙福军继续迈开脚步，“全市有多少医院采取这种措施了？疑似患者回到社会的人又有多少？这个我们回去开会再深入讨论一下。”

……

“李主任，你和所有的同志们都辛苦了！武州市民感谢你们！”孙福军隔着ICU的玻璃大门拿起话筒对李温良深情地说。

“市长，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就是病毒破坏力太强，我们这里又有两名患者不幸去世了。”透过护目镜，可以看到李温良疲惫的眼睛。

“你们已经尽力了！尽力了！而且如果市里前天晚上就听从你们的建议进行封城的话，患者的数量可能还会少一点！无数的专家们正在外面日以继夜的研究新型冠状病毒，相信很快就会拿出具体的针对这种疾病的治疗方案，到那时，我相信情况就会开始好转的！”

“老龄患者身体抵抗力差，此前身体还有各种疾病，再加上这种病毒的影响，大部分都属于危重型了，我和其他同事会尽全力挽救他们的生命！咳~咳！”

“李主任，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昨晚抢救病人，一宿没睡。”

“你们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呀！我们已经向上级求援了，各省市的医疗队伍会陆续赶来支援我们的，请你们一定要坚持！”

郝童一整宿没怎么合眼，此时正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在接

打电话：

“喂，您好，是，好，稍等我拿笔记一下，T184次9车厢有一批防护物资，11点40分停靠5站台，嗯嗯，好的，明白，收到。”

“喂，线路保安的口罩到了？好的，我们马上去取！”

“喂，您好，我们这里是武州火车站铁路派出所，我们需要采购一些蔬菜和肉类，粮油我们还有，行，您调拨好了联系我，看咱们怎么对接，咱们开对公发票。好，再见！”

忙完了手头的紧急工作，郝童拿出手机打开了与屈梦的对话框。郝童翻到了昨天下午屈梦给他发的那条消息：“我挺好的，不用担心我。我一会要去发热门诊了，你在车站要注意防护，再见。”

郝童对着手机傻笑了半天，瞬间感觉疲惫消失地无影无踪。

从昨天封城后到现在，郝童只要累了就会看看这条消息，并将他当时的心情发送给屈梦：

“火车站所有列车都停运了，我们刚把所有的候车旅客都劝回家了，现在车站空荡荡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车站。”

“我刚趁休息时回看了新冠肺炎情况通报会，我才知道这次的病毒是多么可怕。屈梦，你此时此刻是在这场战斗的最前线啊，我为认识你感到骄傲和自豪，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加油！”

“我刚才和郭哥一起去车站接了趟从外省支援过来的医用物资列车，全国人民都在帮助咱们武州呢，这场战斗我们一定能胜利！”

“屈梦，所长说要把党员放在最艰苦的岗位，我刚才连夜写了份入党申请书，你我都要加油！”

“刚刚我又接了个电话，现在凌晨四点了，也不知道你现在好不好，能不能休息。”

“太阳升起了，新的一天到来啦！加油！”

周围没有人，郝童环顾左右确认了下，又发了条消息：“屈梦，疫情结束后，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发完之后，郝童脸红了，放下手机赶紧继续工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