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红妆青萍

剑门仙侣江凌与齐挽在回剑门关途径鸳鸯冢之际，遭遇同门师兄弟杨庸和成傲设伏。江凌小股为毒箭所伤，毒气攻心，其妻齐挽怒火中烧，提剑便与五师弟成傲一战。

齐挽所习之剑术，乃是其师剑惊天五脉剑谱中最适合女子修习的一脉。惊云剑招式柔婉，重在以柔克刚，身形窈窕、面若桃李的齐挽使之，自是翾风回雪、如沐春风。然此番淑女剑法，需君子剑法与之为敌才可见其高妙。其夫江凌所使惊风剑，自是风流倜傥、清新俊逸，堪称天下君子剑之绝。夫妻二人时常切磋比试，场面正是如诗如画，春风和煦。而五师弟成傲之惊雷剑剑走偏锋、杀机毕露，非君子剑之类。若论招式，齐挽难与之为敌。

齐挽虽是女流之辈，然已是陇蜀诸道赫赫有名的巾帼大侠，其心法造诣远高于心藏奸佞的成傲之辈。故惊云剑虽在招式上略逊，但齐挽却使得得心应手、与之平分秋色。

“师姐好剑法！”成傲尖嘴猴腮，言语中尽是轻浮。

齐挽啐了一口道：“奸佞逆贼让人不齿！”

一旁观战的杨庸眼见成傲难以速胜，便不由分说提剑来帮。一旁的江凌虽毒气入腹，但他暗使中气逼毒，舞剑抵住了杨庸，与之纠缠。

惊阳剑刚烈无比，故寻常剑法难与之为敌，即使是稳如泰山的惊山剑也难与之正面交锋。但江凌所使惊风剑，来去如风，变幻莫测，惊阳剑虽剑剑力重千钧，却正中其下怀。杨庸自恃其剑刚猛无双，无人可御，然上乘武学并非一定要以力敌之。以柔克刚，相生相克，如是而已。

若论剑法境界，剑门五弟子首推江凌。即使腹有剧毒，但其招式仍是有条不紊、天衣无缝。杨庸屡屡发狠出招，却都被江凌轻松闪躲。战至五十合，杨庸已渐处下风。江凌一式吴钩霜雪，险些将其狗头斩下；恨剧毒在身，出剑稍慢，只在其右脸上留下绽伤一道。

杨庸摸了摸脸上淌下的鲜血，火冒三丈，提剑再攻。江凌早有防备，轻松御之。

与阴险小人比试，最恨暗器阴招。江凌三五式便把杨庸之剑击飞，刚收剑待与之言语，却只见杨庸大手一挥，腕上竟生出锋利无比的鹰爪来。江凌措手不及，被鹰爪蹭及胸口，但见锁子内甲砰砰破裂，三道血痕赫然印在其胸之上。

江凌正欲呵斥，却只感觉伤口之处灼烈无比，甚至呲呲直响，登时腐坏。江凌因这剧痛大叫出声，腹中真气也随之破碎，毒气再度入腹，直侵心门。

“奸贼！竟用这般卑鄙招式……”江凌两腿无力，重重倒地，抚住胸口大骂。

这边齐挽本与成傲不分上下，但夫君倒地，内心怎能不急？这一分神便给了成傲可乘之机。但见成傲剑锋一转，将齐挽身上襁褓挑起，夺了过来。

襁中婴儿受此一惊，嚎啕大哭。

“畜生！快放下我的孩子！”孩子乃是娘亲的至亲骨肉，眼见襁中婴儿被贼人夺去，齐挽登时六神无主，心急如焚。

倒地的江凌欲运气起身，但两股剧毒已逼近心门，动弹不得。

“吵死了！师姐，这就是你和江凌生下的小孽种？看我捏碎了他！”成傲提掌便要往婴儿天灵盖上挥去，齐挽提剑近身欲阻拦，却忽觉脚下一凉，继而摔倒在地。突发此变，那成傲挥起的掌也滞在了空中。

“挽儿……！”江凌的声音已经极为微弱，但见爱妻遭此大劫怎能不心如刀绞！

那杨庸趁齐挽提剑去攻成傲，竟在背后下黑手斩掉了齐挽双足。

“师兄，你把我师姐的脚给斩了我还怎么和她成亲！”成傲反应过来后倒埋怨起杨庸来。

“啰里啰嗦，多生枝节。”杨庸催促成傲快快动手。

成傲对手中哇哇大哭的婴儿厌恶至极，使出全力挥出一掌，却只觉一个黑色身影闪逝而过，一掌拍了个空。定睛一看，手中婴儿竟消失得无影无踪。纵是其哭声也似转瞬消逝于二里之外。

众皆骇然。

“何方神圣！”杨庸只道是一轻功高手夺子而去，故心生狐疑。但闻啼哭之声渐行渐远乃至鸦雀无声，这才回过神来。

“不知哪门高手插手此事。若其偷听已久，你我之底细被其尽数窃走，恐后患无穷。”杨庸对惊怔中的成傲说道。

“师兄不必担忧。此人定是天黑之后才行至这谷间，否则飞鹰诸军设伏之时岂能毫无察觉？我等刚才言语间亦未暴露任何底细。江湖之上杀伐不断，这厮若是识相，定不会清查到底。”成傲安抚道，杨庸这才释然。

“此人转瞬之间便轻功奔出二里有余，纵是洞庭掌门的云梦无痕也难有这般造化。但愿他不要坏我们大事才好。”杨庸言语之间仍有些许担忧。

眼见孩儿转危为安，江凌仰天长笑：“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快快了结此二人，庄中情形不知如何。”杨庸受此突变狐疑许多，催促成傲速速回庄，免得再生枝节。

江凌、齐挽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骨肉也被神人出手相救，心中之烦忧便尽数消散，甚至多了几分畅快。

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一个眼神便能通透彼此心意。未等两逆贼出手，夫妻二人便各取怀中匕首，自尽而亡，免遭其辱。

这对匕首乃是在军帐中成亲之时，吴璘将军令西夏工匠用西夏玄铁所铸、赠其二人的新婚贺礼。西夏剑削金如泥，苏东坡曾请晁补之为其作歌云：“红妆拥坐花照酒，青萍拔鞘堂生风。螺旋铓锷波起脊，白蛟双挟三蛟龙。试人一缕立褫魄，戏客三招森动容。”取其彩头，故一名曰“红妆”，一名曰“青萍”。

杨庸还未来及逼问惊风、惊云剑谱之事，成傲则失去其心心念念的师姐，故二人均因这一变故愕然。回过神来，杨庸伸手去搜江凌之身，却未发现剑谱。成傲则伏在齐挽尸首上失声痛哭。

“可恨！剑谱不在江凌身上。”杨庸伸手便要去搜齐挽之身，却被成傲一掌击开。

“不许你动我师姐**！”

杨庸大怒，使蛮力将其逐开，但齐挽身上亦是空空如也。

成傲待要爬来继续抹泪，杨庸却于怀中取一小白瓶，字曰“化骨粉”。不等成傲阻拦，江凌、齐挽便同那红妆、青萍，一并化为污水。

夫妻二人生形影不离，死双宿双飞。赵孟頫《我侬词》曰：“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其旨如是而已。

却说惊阳、惊雷座下七十二弟子自剑州城置办酒肉而归，却见庄中血流成河。惊山、惊风、惊云座下一百零八弟子，竟全部万箭穿心、尸横遍野。众人正惊骇间，杨庸、成傲入庄归来。

“龙州莽龙门趁我剑门不备，大举偷袭。大师兄、二师兄、四师妹半路遇伏遭其掩杀，我庄中一百零八弟子亦遭其毒手！我和五师弟与其血战，斩其掌门淳于麟。”杨庸语毕，便将事先准备好的淳于麟项上人头抛于众弟子看。

莽龙门与剑门向来不和，众弟子便听信了杨庸这一说辞。

众人将师兄弟之尸首合葬于剑门山之下，庄内守灵七七四十九日，大哭七天七夜。

剑门之变震惊武林，但剑州之地偏远难行，故各门各派无人知其隐情，只是遣使吊唁。丧期满后，杨庸继剑惊天之剑门掌门、武林盟主之位，显赫一时。

隆兴和议之后，宋金四十余年未再大肆杀伐。孝宗皇帝虽矢志于北，厉兵秣马十年，但在符离之败后，意志逐渐消沉。武林之中，不服杨庸者甚众，故纷纷摩拳擦掌、潜心武学，准备二十年后的第二度武林大会。故武林之中亦无大相杀戮之事，各门各派潜心习武，武学蔚为大观。此乃后话。

沧海桑田，改朝换代，此乃亘古不变之理。但天理昭昭，邪不胜正，行龌龊之事者，终究日夜惶恐，常惊醒于梦魇。

十八年后，武林又是怎样一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