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城门谈兵

冬日的清晨已经是十分寒冷，淡淡的晨雾中依稀可见士兵们嘴里喷出的雾气。位于南门城墙根下的练兵草场上随处可听到杂乱而洪亮的“立正”的口令声。

年仅十七岁的值班军官谢铮很快就整理好队伍，按照刘烈定下的规矩当着所有官兵的面大声报告人数。

安静的操场上谢铮略带稚气的并州口音正一板一眼地汇报：“报告司马大人，本部应到一千三百四十七人，实到一千三百四十七人。请大人指示！”

“稍息！”在东方朦胧的晨曦中，刘烈向何典举手敬礼。在他的眼前，是一千多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士兵。这些士兵都是这一个多月来精心招募的壮年，大部分来自雁门关外各县，还有部分是通过张榜从其余的各州郡陆陆续续招募来得到的青壮。

这一千多人里边有**，有破产农民，有急于找鲜卑人报仇雪恨的流民，有跟随主人的家丁，有仰慕刘烈英雄事迹的愤青，还有想通过从军改变命运的有志青年。虽说从军前身份各有不同，但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身体素质强健，没有赌博等不良嗜好。

经过刘烈、高顺连续一个多月的调教，新兵们已经完成了从老百姓向军人的初步转变，至少从鸦雀无声的操场上可以看出，这段时间的训练是卓有成效。

在正式讲话前，刘烈隆重地把已经升官的周慎介绍一番，语气中不乏各种赞誉之词，让站在他身后的周慎听得大为舒坦。

“弟兄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校尉大人给我们训话！”刘烈说完带头鼓起掌来。鼓掌这种仪式，也是刘烈带来的，比如战斗总结中，提到某人作战十分勇敢或是留下大功的时候刘烈都会带头鼓掌，久而久之，军营中就慢慢形成了这个习惯。

但周慎显然没有见识过千人一起鼓掌的场面，心中极为受用。等到他缓缓走到点将台前后，刘烈在旁边双手一摆。掌声顿时消失，操场又恢复到刚才的鸦雀无声状态。

这个年代的军官似乎没有演讲的天赋，或者说没有演讲的习惯。周慎也不例外，他清了清嗓子后开始所谓的“训话”，内容不多，但却直至要害。

周慎用一种近乎悲愤的口气给士兵们讲述了近四年来鲜卑人屡屡南下的境况，然后话锋一转，说你们是熹平六年以来首批进驻雁门关外的汉军。

“你们进驻阴馆，不但是光复大汉国土的进军，更是昭显我大汉天威的壮举！我大汉数千万子民在看着你们，朝廷在看着你们，皇帝陛下也在看着你们！”

说到朝廷和皇帝的时候，队列中开始出现杂音，士兵们不知是出于兴奋还是好奇，一个个开始交头接耳。

“勇士们，本官正是奉大汉天子圣旨前来阴馆的。天子听闻诸位勇士进驻阴馆，龙颜大悦，特传旨升主将刘烈为别部司马，升阴馆驻军为大汉雁北营。你们的粮饷、军械甲胄从现在起将由朝廷直接拨付！“

士兵们听到这里哪还能按捺内心的激动，先是使劲鼓掌，然后在刘烈带领下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大汉的疆土等待你们去光复，大汉的天威将由你们去传扬！勇士们！皇帝陛下渴望听到你们杀敌立功的消息，大汉百姓更盼望你们能剪除边患，还我边疆一个朗朗乾坤！你们能做到吗？”

“能！”“能！”“能！”操场上响起雷鸣般的吼声。

刘烈这个佩服啊，周慎不愧是边关带兵多年的老兵油子，短短几句话就把士气给激励出来了。换做是自己，恐怕说出来是另一番味道呢。

其实，激励士气的不是周慎的空话，而是随后搬出来的一捆捆弓箭刀戟和一箱箱甲胄，对于士兵来说，精良的武器装备意味着什么，谁都很清楚。

周慎随即告诉所有官兵，这些军械装备全都是他从洛阳武库千里迢迢运过来的，目的就是要让大家装备着最好的军械去杀敌。

这一次连刘烈都忍不住来点掌声了，说来说去，装备才是硬道理啊。

周慎的训话总算是结束，随之而来的是刘烈当众宣布部队的编制以及三个步兵曲的军侯。三个军侯在并州兵眼中都比较陌生，所以也没有多少掌声。取而代之的是很多人眼中热切的期望——干不了军侯，还不兴给个屯长队率当当啊？秩奉比当兵丰厚好几倍呢。

很可惜，刘烈的名单里没有下文。而是严肃地念出了二十几个名字，包括韩当、关羽、张飞等新来的，也包括斥候屯里边的一些老兵。

刘烈把三个军侯留下，在何典的协助下开始划分队伍。而他自己，则带着这些人跟随周慎离开军营，径直来到北门城墙上。

由于鲜卑人是从北边过来，所以北门城墙的防御是重中之重。众人来到北门的时候，城门外的瓮城还在如火如荼的建造着，北门外不断出现运送石块泥土的牛车。

军官培训班的第一节课由周慎来主讲，而周慎则将课堂直接摆在城门，这对于抵御随时会南下的鲜卑大军倒是很有好处。

“立正！”到了城墙上，刘烈大声喊出口令。

预备军官们已经得知缘由，也就没什么疑问，很守规矩地站得笔直。

刘烈简单讲述了军官培养的必要性，最后宣布，除了军侯职位外，假军侯、屯长、队率等军职都是空缺的。训练成绩最优良的优先任命，往下类推。训练期间仍然不能约束自己，违反军纪的，同样军法从事。

这倒是很新鲜，预备军官们兴趣大增。

“大人，请！”刘烈训话完毕后，把周慎请出来。

周慎到底是镇守边关的老将，他首先给学员们讲述鲜卑军队的概况，把鲜卑大王檀石槐多年率领鲜卑士兵打出来的战绩全都说了一遍。在学员们轻蔑和感叹的神情中，周慎强调道：“鲜卑人的强项是什么？是野战！因为他们是天生的骑兵，骑兵机动迅速且对步兵的攻击力强悍。但鲜卑人同时有弱点，其弱点就在于攻城！”

攻城不光是鲜卑人的弱点，而是所有以骑兵为主的军队的弱点。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北方游牧民族既能在野战中消灭汉军，又能轻易攻下一座座汉军的城池关隘，那长城以南的汉族政权估计就悬了。比如一百多年后的“五胡乱华”，一千多年后的金国和元朝，以及再后来的后金女真兵。

周慎取出一支箭，只见箭杆并不笔直，而箭头竟然不是用铁，而是骨刺。“这是鲜卑人最常用的箭镞，你们能看出什么吗？”

学员们的惊讶明显写在脸上，他们万万没想到，强大的鲜卑人竟然不能用铁来做箭头，这种骨刺箭头别说遇到铁甲，就算是皮甲也奈何不得。

颜良还是原来的火爆脾气，一见到刘烈就牢骚满腹，说军侯大人让我们当个小小的队率也就罢了，有好事居然也不让他们去，他们不服！

周慎又拿出一样兵器，这个更奇怪，是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棍，上面密密麻麻钉满了各种铁疙瘩，看上去让人很不舒服。“我汉军士兵给这种兵器取名‘狼牙棒’，是鲜卑骑兵常用的武器，是专门用来对付甲胄的。”

周慎从这两样兵器开始，把鲜卑骑兵的优缺点详详细细说了一遍。然后把话题转向城防方面来，这个话题自然也是刘烈最感兴趣也是最欠缺的领域。

周慎指出，鲜卑骑兵的单兵战斗力极为强悍，在其兵力远胜于我方的情况下，城防的关键在于杀伤鲜卑人于城下。因为一旦让其登城，则守城部队就将陷入被动的消耗战。

“你们要记着！你们只有一千多人，只有三个步兵曲，而鲜卑人呢，一旦出动决定攻城，其兵力必定过万！就算你们能以一敌二以一敌三又如何？”周慎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刘烈。

刘烈暗道惭愧，他确实有一种不切实际的自信，以为通过自己的强化训练，可以让士兵以一挡十，如今看来，不但难以实现，也会在城池攻防中被消耗殆尽。

周慎接着开始自己的主题，就是如何在鲜卑人攻城的过程利用各种器械给予敌人最大的杀伤。而其中最让刘烈感兴趣的，是周慎从洛阳千里迢迢带过来的四具蹶张弩，也称床弩，是大汉精锐**军的标准装备之一，也是边关必备的防守利器。

因为这种弩威力巨大，一箭射出可以洞穿数名骑兵，如果是集束发射，不但杀伤力巨大，给对手的士气打击也将是致命的。

但蹶张弩毕竟是昂贵的武器，刘烈更感兴趣的是周慎从洛阳武库中搬过来的三百具手弩。手弩这玩意在这个时代就相当于手枪，比弓箭省力，在近距离上杀伤力简直爆表。比如他手里就有一具来自未来的手弩，可以帮助他在危险的时候给最威胁的敌人最有效的杀伤。

周慎开始讲述守城战中最常用的各种非武器类杀伤物——也就是刘烈在后世影视作品中经常看到的滚木礌石、油锅开水等让攻城士兵肝胆俱裂的东西。

应该说，城池防御战对基层军官的要求是最高的，既要他们个人具备强悍的武力，在关键时候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更要求他们具备优秀的战术指挥能力和对战局的准确判断。因为，一旦鲜卑人来攻城，他们的每一个人将面临数倍于己的苦战甚至血战，基层的屯长、队率乃至什长、伍长们的作用比任何时候都重要。

作为曾经的雁门关守将，周慎对即将到来的恶战肯定是预料到了的，刘烈可以从他焦急的神态和不厌其烦的口舌中读到其中的意义——周慎非常希望他们这一千多人能守住阴馆。

问题是，这一千多刚刚组建的部队，真的能守得住一座小小的县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