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嗨，新来的。”赵正轩走过来说，“这里没你的座儿。当记者的，靠的是两条腿，成天在外面跑，所以不安排座儿。你瞅哪儿有空，坐就是，反正也坐不长。”

赵正轩意味深长地看着邹士夔，想凑近他悄悄说什么。邹士夔能读懂他眼神中的疑问，自己也有满腹问题想问他：在这个国民党特务机构中，他一个**员、学联领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有一种可能，他叛变了！邹士夔不得不评估眼下的形势，问自己：我暴露了吗？

当初，邹士夔认识赵正轩的时候，还不是一名**员，只是普通的左翼青年面目，赵正轩没有理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与任务。邹士夔有点后悔刚才自己脱口而出说不认识，这等于向赵正轩招供自己心怀鬼胎。丁澄衷不怀疑，可赵正轩是个机敏的人，应该抓住把柄，满腹疑问了。大方承认也许结果不会这么尴尬。

可赵正轩为啥愿意替他打掩护？难道他跟自己一样，也是党派来打入敌人内部的同志？从他们分开到现在意外相遇，当中太多事情可以发生，邹士夔想不明白。

正在四目相对时，丁澄衷的声音响起：“赵老弟，你说有什么消息来着？”

他们转头一看，丁澄衷正在社长室门口向赵正轩招手。两人迅速分开，赵正轩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迅速钻入社长室。

“他会不会去告密？”邹士夔心中惶惑。

邹士夔又来到共舞台。自从剧团解散以后，所有同志仿佛一夜蒸发，消失在茫茫大上海的人流中。只有这里，是唯一可以找到同志的地方。

《夜半歌声》还在演。剧场门外的海报已经换了，换成孙莉扮演李晓霞（戏中女主角）的巨幅形象，她担纲女主角，而其他演员呈众星拱月一般把她捧在当中。

“剑瑛呢？难道她也撤离了？”

邹士夔带着满腹疑问，踏入剧场。门口检票的拦住他：“小伙子，别硬闯，票呢？”

邹士夔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剧团的人，入场要买票。

“喏，记者。”邹士夔掏出记者证，用手一指自己胸前别的报社徽章，“还用买票吗？”

检票的堆下笑脸：“您不用票，里面请。记得给咱的戏多捧场。”

大幕拉开，幸好还是剑瑛在演李晓霞。等戏结束，邹士夔迫不及待走入后台。以前每到落幕后台都挤满剑瑛的戏迷，送花的挤破头，区祖望会挡在化妆间门口，像个门神拦住踊跃向前的众人。仰慕者好不容易能递进一束花，已经是莫大的荣幸。可现在后台冷清多了，没有人阻挡，走廊上放一溜花篮，里面的花儿已经蔫了，看得出不是今天新鲜刚送的。邹士夔从中抽出一支红玫瑰，去敲化妆间的门。

门挪开一道缝，露出一张脸，是剧团的熟人：“原来是启生呀，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快进来吧。”

“我来看你们演出，不允许吗？”邹士夔挤进门。

“得了，看我们是借口，找剑瑛才是真。”

剑瑛躲在角落里一张化妆台前卸妆。邹士夔悄没声摸到她身后，把玫瑰花伸到她面前。

剑瑛抬手把花打掉：“去去去，走廊里捡的吧？蔫不拉几，一看就不新鲜，那是张善琨送给狐狸精的，我才不要！”

其实，剑瑛早注意到邹士夔进入化妆间。

“借花献佛，我的心意是真的，别嫌弃呀。”邹士夔拉个凳子在她身边坐下。

“回家当少爷，还拿别人的花糊弄我。怎么样，有钱人的感觉不错吧？总比咱们原来那个穷剧团好。”剑瑛调侃道。

“别拿我开涮。”邹士夔把自己回家的遭遇详细告诉剑瑛，然后说：“我现在虽然在一家报纸混饭吃，可还没关饷，兜里没钱，你就别挑剔了。”

“今天怎么有空来？”剑瑛问。

“我在报社负责跑文艺片儿，以后来看你就成了我的工作。”

“大记者，你以后可得笔下留情，别埋汰咱们。”

“现在这个戏怎么这样冷清，连门外海报都换了人头，以前不这样啊，怎么回事？”邹士夔问。

剑瑛邹起眉头，一脸不乐意地说：“可不是。自从咱剧团解散并入张善琨公司之后，他只在意捧自己情人，增加她的演出场次，让她出风头挑大梁。可一个舞女哪有演技，经常演得稀里哗啦下不来台。观众不是好糊弄的，掏真金白银看白痴演戏，谁乐意呀，慢慢地这戏就黄了。”

邹士夔明白，剑瑛口中张善琨的情人就是百乐门舞女孙莉。

“那我得写篇文章，替你出这口气。”邹士夔说。

“我倒没什么，轻松许多，酬劳也高。只是多好的戏，白瞎了！”

邹士夔凑近剑瑛耳朵悄悄问：“严经理怎么样？好久没他消息，不知他回苏区挨批没有。都是咱俩惹下的祸，他替咱扛着，心里不落忍，总牵挂他。”

“算你有良心。听说他回去就受处分，不知道后来去了哪里。”

邹士夔一阵唏嘘。

这时，在戏里演李宪臣（戏中角色）的演员小黄从外面冲入化妆间，兴奋得大声叫道：“好消息，好消息！我在剧场门口碰见张善琨，他亲口告诉我打算把这部戏改编拍成电影。”

电影当年作为新兴的艺术正风靡上海，在美国好莱坞电影的夹缝中，中国电影也跃跃欲试，受到观众追捧。比起平剧名角儿，电影演员更是家喻户晓，特别为年轻人喜爱。能与电影沾上边，对一名演员来说意味着星途灿烂，名利双收。

听到天大的好消息，众人兴奋异常，纷纷议论。

小黄跑到剑瑛身边，说：“如果这戏能搬上电影，女主角非你莫属！”

“你听张老板说的？”剑瑛不以为然。

“他没说。可你想，论演技，那舞女怎能跟你比。”

“人家是用电影来捧自己情人的，咱们不要自作多情。”

“她演的戏，谁会看！让她当主角拍电影，一准黄。”小黄快人快语，“电影投资不比咱这戏，大多了去。张经理可以让自己的情儿来舞台上蹭你的光，未必舍得让那么一大笔投资打水漂。”

“我觉得这是一次好机会，你扮李晓霞才是观众最乐意看到的。”邹士夔也附和，“我可以利用记者的权力，在报纸上为你吹鼓拉票。”

“对呀，我怎么把大记者忘了！”小黄一拍邹士夔肩膀，“有你在报纸上敲边拉套，剑瑛完全有实力去争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