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日本人宫本出生于冲绳岛。冲绳是琉球群岛当中最大的岛屿，群岛居民世世代代直接或间接受日本统治，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同化了。然而，风俗习惯、文化程度的差异仍然存在。来自本土的日本人歧视、压迫冲绳人，所以冲绳人很自然地滋长出一种反抗情绪。少年时，宫本随父迁居美国洛杉矶。他有绘画天赋，于是进入一所艺术学校学习。不久他发现这个自由新世界也不是伊甸园，美国白人对所有亚洲人，特别是日本人抱有种族偏见，双重歧视与压迫让宫本的少年岁月过的十分压抑。

宫本瘦弱矮小，人很文静，像个大姑娘。由于患有肺痨，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两颊潮红，身体弱不禁风。求学期间，他不时因病休学，断断续续花了数年总算毕业，不过他的成绩却名列前茅，画画深得老师赞赏。毕业后，他与人合伙开了一家名字叫“鹰”的饭店，又在店堂后面的一间屋里，与几个谈得来的朋友组织起一个小社团，取名“黎明会”。他们每周聚会，高谈阔论哲学、艺术、社会等问题，会员人数与日俱增。这一时期，宫本是巴枯宁、克鲁鲍特金的忠实信徒，信仰无政府主义。

宫本在绘画上的造诣逐渐得到世人认同，他的画登上当地报纸，买家络绎不绝。他本来可以宁静地在艺术中过完这一生，技艺有成，生活富足，可在二十五岁那年，他突然做出惊人之举，跟一个名字叫杉木千代的姑娘私奔，让亲属和朋友着实吓一跳。两人私奔到三藩市（旧金山），租住在日侨北林先生家。北林太太四十多岁，是个和蔼可亲的女性，待人热情诚恳，热衷于张罗当地日侨界的公共事务。不久，北林太太就将宫本介绍进当地日侨的一个艺术沙龙，这个沙龙具有浓厚的政治色彩，宫本在此深受日共著名领导人德田球一思想的影响。有一天，北林太太找他单独谈话，宫本这才知道这个沙龙是美共的分支机构，北林太太是美**员，想让宫本加入她们的组织。由于有前面的思想铺垫，宫本毫不犹豫点头同意。

按照组织指令，宫本去年从加州回到日本。他坚持每天读英文日报《日本广告》，终于在5月底的一个早晨，见到了自己长期寻找的东西。那是“征求”栏中的一个告示：“老东家征求浮世绘，并急需有关该问题的英文书籍。东京《日本广告》423号信箱。”

这是发出的接头暗号。宫本给该报寄去一封信，声称自己有对方想要的浮世绘。不久收到回信，让他带着东西到帝国饭店见面。

在东京，有一座迤长而低矮的黄砖建筑物，使人联想到尤卡坦半岛玛雅人的祭坛。这就是帝国饭店，欧洲人誉之为从苏伊士以东，以埃及的牧羊人饭店为起点，一路往东最后一家豪华旅馆。帝国饭店平面大体为H形，有许多内部庭院。这栋建筑是美国建筑大师弗兰克·劳埃德·赖特（FrankLloydWright，1867年6月8日~1959年4月9日）的作品，它是西方和日本风格的混合，而在装饰图案中同时又夹有墨西哥传统艺术的某些特征，在美国太平洋岸一些地区比较盛行。（作者注：帝国饭店于1967年拆除。）

当年的帝国饭店，由于价格昂贵，这里除了侍应生是日本人之外，很难找到其他黄皮肤黑头发的人。相反，这里是旅居东京的外国侨民与使领馆外交人员的聚会场所，各个国家的外国人川流不息，你在这里总能找到各种人，听到各种想听的消息或谣言，理查德在这家饭店的环境中如鱼得水。

这一天傍晚，理查德在帝国饭店底楼酒吧占据朝门的座位，一边喝酒一边掷骰子玩。熟人不停地路过跟他打招呼，他们都奇怪，理查德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一个人待着的情况可不多见，似乎在等人。理查德不时抬头，瞄一眼门外庭院的水池，那里满池睡莲冒出花骨朵，眼看就要到盛放的季节。一个人影姗姗而来，理查德凝神细看，只见此人长一副亚洲面孔，腋下夹着一卷纸，像是浮世绘的卷轴，应该就是宫本。

理查德迎上去，用英语问：“请问你是来送浮世绘的吗？”

宫本反问：“请问您是施密特先生吗？”

“正是在下。我能请你喝一杯吗？”理查德把宫本拉入酒吧，然后从皮夹里掏出一张一美元钞票，放在桌上，推到宫本面前。宫本见状，也从皮夹里掏出另一张一美元钞票。两张钞票并排放在一起，理查德与宫本同时伸头细瞧，只见两张钞票号码相连。这算对上了接头暗号。

两人相视而笑，一番寒暄之后，理查德切入正题，低声说：“我需要你立刻替我去见一个人。”

“行，去哪里，找谁？”宫本画家的身份正好方便他以写生为名到处乱窜。

“《大阪朝日新闻》资深记者河野秀贞。”

“怎么联络？”宫本问。

“你直接以自己的名义找上门。”

宫本有点吃惊，这不是正常的接头方式：“太鲁莽了吧？他认识您？”

理查德点头，思绪飘向当年在上海的峥嵘岁月。当时，《大地的女儿》作者、著名左翼作家艾格尼丝曾是他情人，她将日本《朝日新闻》驻沪记者河野秀贞介绍给他，成为“雷曼”小组的一员。不过，由于理查德当年的工作重心在德国顾问团那边，河野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记得撤离上海时，理查德同艾格尼丝告别：

艾格尼丝伸出手，握住理查德的手，说：“我很遗憾，以后在上海再也看不到你了，祝你一路顺风！你所掌握的工作关系都安排好了吗？”

“都通知好了，让他们冬眠，等待唤醒。只是河野那里，你跟他熟，通知他的任务就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