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野战医院

屠彪见卫生兵把杨守信的伤口包扎好后，就命令靳武、鲁胜明等四人用担架抬着杨守信奔向军区医院。

因为军区医院离他们的战斗位置最近，而且医生医疗水平也是远超独立团的卫生兵。

卫生兵已对杨守信的伤口进行了包扎，但鲜血依然从伤口处流出来，染红了白色的绷带。

众人抬着杨守信跑了一段路后，刚好遇到一个老汉驱赶着骡子拉柴火，就急忙给钱征用了老汉的骡车，载着杨守信赶往军区医院。

一路上，屠彪都紧紧握住杨守信的手：“小杨，你要挺住啊，你要醒过来，你要是走了，兄弟我以后就一个人了。”

经过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和并肩战斗，图彪已经把杨守信当做兄弟了，见杨守信为了保护自己，既然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全，更是让他感动。

在山路上经过两个小时的颠簸后，众人终于把杨守信送到了军区。

军区野战医院接到杨守信后，就急忙把杨守信送进重症室，并召集了几个医疗技术好的医生对杨守信进行救治。

主治医生是一名日军军医，名叫田中弘志，是日本的一名反战医生，已经加入太行军区一年多了，一直是太行军区野战医院的主治医生。

他指挥着众人把杨守信抬到手术床上，在麻醉师给杨守信注射了麻醉药之后就开始动刀子取出杨守信身上的弹片。

田中弘志的医术精湛，取出杨守信背部的弹片是很利索，但因为有好多块弹片嵌入杨守信的背部，依然要花一番功夫。

在手术间，其中一个新来的护士李素娟，才刚过了十九岁生日，脸上带着少女的羞涩和青春，在看到昏迷的杨守信的那一刻，她就感觉心一动，整个人的灵魂都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杨守信那坚毅又带着书卷气的苍白脸蛋带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悄悄地叩开了李素娟的心扉。

见到喜欢的人了，李素娟是变得特别勤快，在田中弘志给杨守信取子弹头的时候，一直是忙上忙下的，让其他医生护士都看出了端倪，知道这个小姑娘已经喜欢上了杨守信，但因为手术紧张，又不好取笑这个小姑娘。

李素娟见众人有意无意似笑非笑看着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经过半天的手术后，田中弘志终于把杨守信背上的十几枚弹片取出来了。取出弹片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是春寒料峭的三月天，但田中弘志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一脸苍白，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加上他之前受过伤，体力又是不支。

屠彪等人见田中弘志走出手术室，就赶紧迎上去，焦灼地问道：“医生，小杨同志怎么样？”

田中弘志道：“我们已经把他身上的弹片取出来了，他已经度过了危险期，过两天就会醒过来。”

屠彪听到田中弘志说日语，还没等副院长翻译出来，立刻跳脚了：“什么，你们既然让鬼子医生给小杨做手术，就不怕他在做手术的时候做手脚吗？”

靳武揪住田中弘志的衣领骂道：“狗日的鬼子不配救治我们指导员，我们指导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

副院长和其他人急忙拉开靳武，靳武在松手的时候在田中弘志的胸口一推。

田中弘志被靳武一推，后退好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李素娟怼过去：“他不配你配啊，你要是有能力怎么不亲自拿手术刀救治你们的”

副院长厉声道：“同志，请你尊重我们的医生，他虽然是日本人，但救活的八路军战士不少于百个。就凭这一点，你就应该放下成见。”

被副院长这么一顿训斥，屠彪是哑口无言。靳武还是一脸凶样，但见屠彪都没有发话，就慢慢平静下来。

副院长道：“行了，你们都回去吧。这伤员，我们医院会安排护士来照顾的。”

屠彪说不放心，坚持要在杨守信醒过来之后才走。

李素娟道：“同志，你放心吧，我保证会照顾好你的战友的。”

副院长道：“你们大男人的能照顾什么啊，没有添乱就不错了。”

屠彪见副院长和护士都发话了，就带着鲁胜明等人返回独立团驻地。

一连最先发现鬼子的挺进队，并在围歼鬼子挺进队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不但被独立团嘉奖了，还被太行军区司令部嘉奖了。

一天后，杨守信醒过来了，而麻醉药也失效了，他是疼得发出哼哼声。

李素娟想要主动请缨要求照顾杨守信，但是碍于少女的羞涩又不敢开口。而副院长也明白这个小姑娘的心思，就安排她照顾杨守信。

李素娟遇见自己喜欢的男人，照顾起来也是格外卖力，不管是给他清洗伤口还是洗澡擦身子，都是格外细心，还经常给他吃小灶，煮好吃的食物给他吃。

在她的悉心照顾下，杨守信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在他的伤口恢复的差不多时，还搀扶着他到医院外的小花园里散步。

李素娟是个年轻的姑娘，在医院里又经常能接触到负伤的军官，有一部分八路军军官已经达到“258团”的标准，对李素娟等女护士进行追求，但李素娟却觉得大多数“258团”的军官是大老粗，没多少文化，样子长得粗犷，心思又不细腻，对他们没有感觉，不接受他们的追求，直到看到杨守信，她的情窦就打开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李素娟觉得杨守信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而且知识渊博，总能给他讲很多书本上的知识，不像其他军官一样，说话中带着荤段子，听得她是满脸通红。

李素娟和杨守信都是读书人，自然有很多话题讲。

在医院外的小花园，李素娟和杨守信并排着坐在一起。

坐在石凳子上，李素娟说：“杨连长，你读过大学，知道的知识那么多，不如教教我。”

杨守信拿出一本书，慢慢念给李素娟听，李素娟静静地听着，任由三月的暖阳照在他们身上。

等杨守信念完了一章节，李素娟还沉浸在幸福之中，良久才反应过来。

此时此刻，李素娟感觉是人生中最快乐幸福的时刻，她挪着身子慢慢靠近杨守信，柔声道：“杨连长，你会写信吗？”

杨守信点点头：“会的。”

“那要不你写一封信给我吧。”

杨守信有些不解：“写什么呢？”

李素娟抬起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就写你心里想对我说的话。”

杨守信还没开口，田中弘志就走了过来，用蹩脚的中文问道：“杨，身体好多了吗？”

杨守信点点头：“身体好多了，谢谢田中医生。”

田中弘志道：“不用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只有救治更多的中国人，才能减轻我心中的愧疚和不安。”

杨守信感叹道：“要是日军中有更多像你这么善良的人，就不会发动侵华战争了，对中日百姓都是福气。”

听到杨守信这么说，他苦笑一声，陷入了伤感和沉思之中。

田中弘志生于日本北海道，家境贫寒，但勤奋好学，在外科方面大有造诣，尤其擅长医治刀伤枪伤。1937年，田中弘志以军医的身份随日本军队踏上中国的上地。作为侵略军的一员，他目睹了日本侵略军给中国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并为自己的军人身份深深感到为耻，随后他逃离了日本军队，在中国大地上漫无目的行走着，靠乞讨为生，差点饿死在路上，后来被八路军所救。

后来，他就被太行军区聘请为了军区主治医师，治疗受伤的八路军战士和根据地的百姓。

杨守信问道：“田中医生，你离开家乡多久了？”

田中弘志掐指算了算：“离开家乡也有五年了，这五年来很是想念故乡的亲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在见到亲人。”他抬头看了杨守信一眼，眼里带着一丝丝绝望：“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到祖国再见亲人。”

杨守信问道：“田中医生，有写过信给家人吗？”

田中弘志道：“给家人写了很多信，但现在是两国交战，很多通航都中断了，家书根本就邮寄不出去。”

杨守信安慰道：“等战争结束后，就可以把书信送出去了。”

田中弘志感叹道：“**写了一本《论持久战》，感觉这场战争会打很长的时间，没有那么快结束。”

杨守信道：“你也看过《论持久战》？”

“看过，还看了好几遍。”

杨守信竖起大拇指：“田中医生真是好学。”

田中弘志突然问道：“我给你做手术的时候，护士给你脱衣服，发现你的口袋里装有好几封书信。杨同志，你是专门给别人写信的吗？”

杨守信尴尬一笑：“因为整个连队，就我读的书比较多，所以战士们多叫我给他们写信，等战争结束后就把他们的家书邮寄出去。”

“那为什么战士的书信会放在你的口袋里，难道你负责把他们的书信邮寄出去吗？”

杨守信感叹道：“有些战士牺牲了，他们的家书就留在我这里，等仗打完了，我就把他们的家书邮寄出去。”

田中弘志道：“杨，你真是好人。”

杨守信道：“能够给牺牲的战友做点事情，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

虽然田中弘志的中国话讲得很一般，但两人聊得很投机，聊到中日文化和天南海北。李素娟就在一旁静静听着。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天黑，三人意犹未尽返回医院内部。

在此后的日子里，田中弘志是经常找杨守信聊天，两天常常一聊就是几个小时。

田中弘志说杨守信的伤恢复得很快，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杨守信听到自己可以出院了，心里很是开心。倒是李素娟，听到杨守信就快要出院了，表现得是依依不舍。

这天，杨守信又在医院外的小花园散步，李素娟突然走到在背后说：“杨连长，在散步呢。”

杨守信转过头说：“这天气好，散散步。”

李素娟道：“你猜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杨守信有些好奇，侧着头朝她的背后瞅瞅，但没看到有什么，就摇摇头：“猜不出来。”

李素娟从背后拿出一个绿色的帆布袋子：“你看，这是我给你缝的帆布袋，你以后可以把战友的书信都放在这个帆布袋子里。”

杨守信接过帆布袋子，仔细看了看，看到精细的做工，知道她花了不少功夫，心里是生出一阵阵感动：“素娟，谢谢你给我缝的袋子。”

李素娟道：“你要是想感谢我的话，就跟我写一封信吧。”

“你们就在眼前，有什么话可以当面说，写信多浪费纸张啊。”

李素娟娇嗔道：“有些话是不能当面说的，要写在信纸上。”

杨守信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假装不理解：“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呢？你我又不是外人啊，都那么熟悉了。”

李素娟忸怩着：“就是心里话啊。”

杨守信道：“我没有什么心里话需要说的啊。”

李素娟失望地看着他：“真的没有嘛？”

杨守信看到李素娟伤心失望的样子，心里升起了不安，但他心里已经有了林淑瑾，装不下其他女人，也不想辜负李素娟，只能无情回答道：“我想对你说的话，直接当面说就行了，不用写在信上的，多浪费纸张啊。”

这一段时间来，李素娟与杨守信朝夕相处，误以为杨守信也对她是有感情的，听到杨守信这么不懂风情的回答，就气鼓鼓跑开了。

杨守信见李素娟跑远了，心里是一阵愧疚，他又想起了林淑瑾，想起了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是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到她的身边去看看她，可现在身体受伤、战事吃紧，军队又有规定，路途又遥远，想要去看一次林淑瑾都是一种奢求。

而其他伤兵见到李素娟对杨守信格外照顾，是心生妒意，不时拿这个话题取笑杨守信，让杨守信难堪。

在病房里，一个姓田的团长取笑杨守信：“小杨啊，你仗打得不多，攻城拔寨不行，但攻破女人的心房也很容易啊。”

另一个喜欢李素娟的营长附和着：“攻城拔寨哪有攻破女人心容易啊，他们读书人就擅长这个，对这个在行。”

田团长道：“小杨，看来我以后要向你多学习啊，不然就讨不到老婆了。”

杨守信怕招来太多人的非议，也不敢在病房里多呆，就慢慢疏远了李素娟，而李素娟见杨守信在疏远自己，也是很生气，除了日常照顾之外，不再多跟杨守信多说话。

杨守信见李素娟这样子，反而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也没有再被其他伤兵取笑了。

过了十天，杨守信身上的伤口痊愈了，走路行动基本上没有大问题，就要求出院返回一连。

李素娟见杨守信要返回独立团了，不由得一阵黯然神伤，但又不好意思对杨守信说，反而是其他伤兵见杨守信走了，是舒了一口气，心说他做了，就少了一个强劲的情敌了。

在出院这一天，杨守信早早就收拾好了行李，签字之后就要离开医院。在他踏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李素娟突然走过来，将什么东西塞进他的口袋里，等杨守信反应过来，李素娟早就走快步走开了，消失在走廊转角处。

杨守信掏出口袋里的东西一看，发现是一封信，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见周围没有人，又将信放进口袋里。他心里思忖着：李素娟这姑娘在信里都写些什么呢？

屠彪听到杨守信要出院，老早就带着靳武等人过来接他。见到杨守信从医院里走出来，急忙上去帮他提包。

屠彪接过杨守信手里包袱，激动地说：“小杨同志，终于等到你出院了，没有你的日子，我感觉就像失去了左右臂一般，真的是忙得我焦头烂额，你出院就好了，我肩上的担子也就减轻了。”

杨守信白了他一眼：“敢情你小子不是希望我身体健康，而是希望我出院后帮你分担任务，真是够狡猾啊。”

屠彪道：“哪里哪里，我就是盼着你的伤早点好，咱俩又可能朝夕在一起了。”

“去你的，谁想跟你朝夕在一起啊，真是够恶心的。”

屠彪揽住他的肩膀，哈哈笑起来：“咱跟你是吃在一起，住在一起，难道还不是朝夕在一起吗？告诉你小子，你是跑不了的。”

旁边的护士见到他俩亲昵的样子，都是一脸不自然。

杨守信道：“大老爷们，要注意形象，不要被人家误会了。”

图彪揽住他的肩膀：“走，上车去，咱们回一连。我叫老孔给你做了一桌好菜给你接风洗尘。”

屠彪又在老乡那里租来了一辆骡车，正停在医院不远处。

众人登上车后，马夫甩了下鞭子，骡车一路颠簸朝一连的驻地走去。山路崎岖难行，走了一整天，才返回到一连的驻地。

一连战士听到指导员要回来了，早就放下手头的功夫，列队欢迎指导员回来。

孔林果然做了一桌好菜来给杨守信接风洗尘。

杨守信心里有事，草草吃完后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展开李素娟给他写的信，慢慢读起来。

杨连长：

您好！在我的人生中，很高兴能够认识你。你知道吗，在我初次见到你的那一刻，就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那种微妙的感觉，只在你的身上发生，在其他同志的身上找不到那种感觉。后来，在跟你相处的日子里，我发现你是一个知识渊博又平易近人的人，有着独特的人格魅力，这种独特的人格魅力深深地吸引着我，让我着迷。

在小花园里，我叫你给我写信，是想试探你对我的感觉，可你却拒绝了。我一直等待着你给我写信，可直到你出院了都没有给我写信。你知道吗？我真的好伤心。我给你写了一封信，希望你看到信后能够给我回信。

祝：身体健康，百战百胜

杨守信看完信之后是好一阵感叹，想起在住院时，李素娟对自己的悉心照顾，不由得心生愧疚。

他拿出钢笔，铺开稿纸，趴在桌子上写起来，写好之后就交给邮递员。

过了几天后，李素娟收到杨守信的来信，是高兴地又蹦又跳，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给他回信，说明杨守信心里有她。

就这样子，两人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保持着那种微妙的关系，但见面却是甚少。因为杨守信心里一直装着林淑瑾，不敢跟李素娟有进一步的发展，就是信里的内容也是很隐晦，不敢表露自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