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张启明动手了

黄昏时分，沿着大凌河，一台蒸汽车头正喷烟吐雾拖着长长的车身在辽西大地上前行。远处，努鲁儿虎山的轮廓依稀映入眼帘，高低起伏的山脉似一条长长的蟒蛇，一眼望不到头。

这是一截二等车厢。方向辉静静闭着眼睛，两条胳膊交叉在胸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这时，洪飚来到方向辉身边坐下，拿起份报纸低声说道：“在车尾包厢，祁钢不能靠的太近，正在那边监视。还有，福旺和席峰也来了。”

“福旺？”方向辉惊诧道：“怎么回事？”

洪飚的声音顺着报纸内侧传过来：“邵文才担心黑川在暗中还有其它手下，怕咱们人手不够，就特意让他俩来帮咱们。”

“嗯，邵文才考虑的很周到，我们确实人手少了点，不过他也知道咱们的计划，况且到了庙口都是咱们的人，就算黑川的手下再多，也根本跑不了。”

“行了，快收起你的清高吧，人家也是好意，好心换来驴肝肺。你刚才在想什么，是不是又想起那个丫头了？”

方向辉丝毫不介意洪飚话冲，摸摸鼻子掩饰道：“别胡说，现在我满脑子都是正经事，又怎么会想她？”

“快得了吧，没想？那你怎么会临走前还特意去见人家小姐？”

“我...”方向辉顿时语塞，讪讪说道：“我是觉得好歹认识一场，要不是她，咱们也不会认识邵文才，更不会这么顺利，见她一面，也算是最后的感谢吧。”

洪飚笑笑不语。他虽然性格粗犷，但并不代表他没有看出宁蕊对方向辉的那种朦胧关系，只是觉得方向辉这么做，恐怕只会适得其反，让刚刚被朦胧感撩动起心弦的宁蕊到头来落个空欢喜。

正是出于这种考虑，他在去叫方向辉时才故意搞怪，愉快的结束了两人最后的约会。

方向辉似乎猜出了洪飚的心思，问道：“你又在想什么？”

洪飚一愣，稍不留神就被方向辉把话题转移到了他身上，这个家伙。“哦，我在想，邵文才到底是什么人，我到现在还感到云里雾里，实在难以置信。”

“难以置信就不用想了，邵文才不是说了，到时候咱们自然会知道他的身份，你就不用再费脑筋了。”

“也是。”洪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方大哥，瘦子当初利用宁蕊想抓咱们向钱魁邀功，但你考虑过没有，宁蕊可是知道你的名字，虽然那个丫头暂时被邵文才蒙在鼓里，但以后呢？邵文才可是说了，宁蕊的母亲已经把你当成她的佳婿，这要是嚷嚷出去，一旦被钱魁听到，后果不堪设想。”

方向辉轻松的笑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么细节的事情你竟然都想到了。放心，我已经把这个告诉了邵文才，不会有事的。”

洪飚点头道：“嗯，这就好。不早了，忙了好几天，你先休息会吧，我去那边看看，有消息我会及时通知你的。”

“好吧。”方向辉轻轻闭上了眼睛。

火车继续前行，也把方向辉的思绪带向了远方。时间追溯到一年前，那还是在北大营，早操后团长王铁汉在团部会议上宣布，鉴于日军近来频繁挑衅，上级命令所有军官不许再回家探亲，虽然日军不过区区两万人，但还是要提前做好防范。

对于其它人说，回不回家无所谓，反正早已习以为常，但对于方向辉，却很重要。虽然已升至营长，但方老爷子并不买账，依旧对他一付冷脸不理不睬。

方向辉知道父亲这是还在生他的气，为了取得父亲的谅解，只要没任务，便经常回家探望，毕竟部队离在市区的家不远。从母亲口中得知，父亲虽然生气，但很牵挂他，尤其是他跟随部队外出作战的时候，更是经常叨念他的安危。

探知了父亲的底牌，方向辉就更加频繁回家了。细心的他发现，父亲每次见到他，眼睛里都会闪现出片刻的兴奋，继而就又是冷脸。

日军不断挑衅，气氛日趋紧张，部队的训练次数和力度也比以前更加加大。自上次回家后，他已经好久没回去了，方向辉本能的嗅到战争的气味，所以早操后赶紧和团长请示，希望能抓紧时间再回去一次，并保证当天就赶回来。

王铁汉没有拒绝方向辉。对于这个“学弟”，他一直很赏识，和其它人比起来，方向辉允文允武，更难得的是，在带兵上总是有自己独特的方式与见解。

他相信方向辉说到做到，只是叮嘱务必要按时归队，毕竟军令不可违，这已经是格外照顾了，也只有方向辉面子够大，其他人根本没有这种待遇。

方向辉风风火火赶回家，先是去见了母亲，因为在他心目中，母亲一直和蔼可亲，不像他父亲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他没有告诉母亲最近的情况，怕母亲担心，而是一如平常有说有笑。

中午吃饭时，方老爷子照旧寡言少语摆严父形象，只是简单问了方向辉几句。方向辉本想和父亲再多说几句，可老爷子饭后一句话不说，径直上楼去午休，望着父亲的背影，方向辉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到嘴边的话憋回了肚子里。

由于有军令在身，方向辉不敢多逗留，抱着牙牙学语的小外甥，看着母亲和几个姐姐打了几圈麻将后，便准备回部队。方母大感意外，再三挽留不住，只是一个劲的叮嘱方向辉要照顾好自己，有空多回家看看，还说下次再回来准备让他见见高院长的女儿，老大不小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临走时，方向辉想上楼去和父亲道个别，但在楼梯口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叹了一声气，扭头便走。等到他走出院门，不自觉的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老爷子正站在二楼窗户边，背着双手望着他。

方向辉不由得一怔，父子俩就这么对望了片刻。突然，就像小时候一样，方向辉顽皮的冲父亲扮了个鬼脸。看到儿子老大不小却耍起宝来，方老爷子难得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让方向辉很是惊讶。

父亲竟然笑了，而且是那么的慈祥，方向辉心里一阵激动，多年压抑在心里的父子情顿时释放出来，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使劲朝父亲挥了挥手，转身大步离去，任凭眼泪如潮水般流下。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离开后，父亲也悄悄的抹了抹眼睛。世事沧桑，而这竟然是父子俩此生的最后一别。

火车一声长鸣，打断了方向辉的思绪。洪飚来到身边悄声说道：“方大哥，快到庙口了”。方向辉猛然睁开眼，装着“揉揉”眼睛，果断低声说道：“准备行动！”

两人站起来，一前一后慢悠悠走向车尾。

庙口这边，张启明早已带着队伍悄无声息将铁轨拆掉一截，静静的埋伏在铁路两侧，只等着火车到来。

此时，车尾部一等车厢的包厢里，一个穿黑色毛料西服的中年男人正坐着喝茶。也许是坐久了的缘故，这个人换了个姿势，斜倚着靠背半躺着，两条腿舒服的交叉着搭在鹅绒长椅上，闭目养神起来。

门口两侧，坐着两个同样穿西服的年轻人，目不斜视，一动不动。不大的包厢里一片寂静，只有铁轨交接处火车发出的咔塔声。

此人正是黑川野文，很早就来到了中国，对中国相当熟悉，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沈阳事变后，日军大肆进攻东北军同时，那些特务们也纷纷活跃起来，四处出动配合日军的军事行动，黑川野文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一个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

和军部右翼势力一样，黑川野文一直对犬养毅内阁的对华温和姿态不满。在他看来，此时的中国简直就是块肥肉，应该抓紧时间尽力攫取在华利益。

但首相犬养毅却处处和军部对着干，不但削减军费干涉军部内务，还拒不承认军部建立的“满洲国”，并声称中国对东北继续拥有主权，“鬼狐”之称实属浪则虚名。

日军占领沈阳后，黑川野文觉得为天皇效忠的梦寐时机已到，特意跑到关东军总部，被任命为南满铁道株式会社调查部的总负责人，利用这个挂羊头卖狗肉的特务机关，依照关东军的侵略计划，带着亲手训练的几百部下，在辽西一带到处搜集情报，或者拉拢诱降东北的军政人员，成为日军进攻辽西的开端。

随着东三省的全部陷落，关东军司令部又把目光指向热河，并命令驻锦州的日军千方百计地抓紧搜集各种资料。

因此，关东军派黑川野文潜入热河加紧活动，黑川野文一方面派遣许多密探潜入各地，搜集政治、经济、军事情报；另一方面频繁接触热河大小军政头目，利用各种手段进行诱降活动。

正在这时，日本国内发生了震惊的“五月事变”。由于以犬养毅为首的内阁一直对中国较为谨慎，并且压制军部的侵华行动，从而招致了军部的忌恨。在军部高层的默许怂恿下，一帮好战分子发动政变，杀死了首相和几个内阁大臣。

军部由此完全掌握了日本的实权，在发动战争的道路上再也无所忌惮，越走越远。消息传来，黑川野文大受鼓舞，更加肆无忌惮，甚至公开间谍行为。这种恶行引起了义勇军中一些爱国将领的注意，也为他自己的覆灭埋下了恶果。

火车一路前行，天色已完全黑下来。车厢内，黑川野文闭着眼睛似乎已睡着，但他根本没有睡意。这次的任务，他是奉关东军之命去秘密会见钱魁，而实际上，他真正的目的是钱魁背后的大人物，希望能把那个称霸一方的土皇帝拉拢过来。

来之前，关东军司令部密令他一定要把那个人策反，并给出了优厚的条件，只要那个人能答应热河“独立”，可以继续做他的热河王，前提是效忠大日本皇军。

但钱魁两面三刀，一会答应一会又反悔，反复无常。看来是靠不住了，嘿，真是给脸不要脸。不过，在黑川野文看来这并不重要，十几万东北军尚且不在话下，一个热河又岂能是精锐关东军的对手。

现在军部已经干掉了犬养毅这个窝囊废和一帮内阁大臣，彻底扫清了障碍，这些人本来可以不死，甚至可以安度晚年，但他们对中国实在过于温和，军部又岂会受制于人容忍他们这种荒唐行为。

日本本土的几支主力师团正陆续开来，虽然这次没有能成功诱降大人物，但也不是没收获，热河的许多将领早已答应暗中反水，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一声令下，整个热河防线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

热河已不是问题，接下来就是解决平津了，听说天津的皇军驻屯军也没歇着，也不知道弟弟野武在那边怎么样，好久没联系了。不过，用不了多久就会重逢，只要拿下平津，整个华北就成为大日本帝国的地盘，到时候自己也将由于这份天大的功劳，成为帝国在华北特务机关当一不二的老大。

火车发出了一短一长两声鸣笛，声音响彻夜空，意味着火车要经过东北军和日军的防区交界处。远远的，张启明便看见车头正亮着大灯喷烟吐雾疾驰而来，他果断一声令下，早就准备就绪的士兵纷纷跃了出来。

鸣笛声打断了黑川野文的思路，这是要进入自己的防区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众多同僚纷纷前来迎接他的情景。黑川野文一脸激动，越想越兴奋，他猛然睁开眼睛，刚想起身对手下说什么。

突然，车身一阵剧烈晃动，紧跟着像是受到什么外力来了个急刹车，铁轨发出刺耳的**声，失去重心的黑川野文一下滚落下来，重重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