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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刀   ——寺背村纪事之一

小说:秋声赋 作者:月白晨风 更新时间:2021/3/4 20:17:03

快 刀

——————寺背村纪事之一

寺背村上还有另外几个知青,其中之一就是快刀。

快刀原名不叫快刀,快刀这名是他在村上磨刀磨出来的。

经他手磨出的刀着实快,他磨刀拉出的架式就更吓人,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印象,因此一村人都叫他快刀,煞是有点血淋淋的味道。

其实,他这人为人处世一点都不快,倒很有点木,都像个头脑中少根弦。他右手中食两指斜着齐刷刷短一节,便就是木的例证。那是他爹好心让他学木工,在城里一家木工厂才干了不出一个月,让木工刨床刨短的。

他爹看着呆儿子,就只好暗暗地叹气。

他娘看着呆儿子,就只会无端地泪水涟涟。

这呆儿子是老大不小的了,他们无不为呆儿子后半辈子的饭碗烦神,更不要说讨老婆了。

快刀插队是跟着六八届初中生一齐插下来的,可他年龄却是六七届高中生的。小学他就足足留了三个年级,恐怕他老爹老娘不是巴望着他成龙成凤心切,他就绝读不到初中的,又恐怕不是因了**,他就是绝对毕不了那个业的。学木工削短了两根手指头,这就叫他爹他娘更看看清了自己的儿子,却又更坚定了他们的一个信念。

他爹是做手艺的,自有自己的信奉,“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他爹就是过去荒年从乡下饿出来的,学了剃头,后来就干起了一个冷门,磨刀。这磨刀不是磨随便什么刀,是磨剃头推子上的刀片。磨前要把刀石修得极为平整,磨时要把刀石养在清水似的机油里磨,两指轻轻地按在刀片上,轻轻地推到头,不能倒,拿下来,再放到头,再轻轻地推过去,看似简单,可稍有差池,上了推子就夹人的头发。功夫就全在两根手指头上,功夫又不全在手指头上,有句歌词叫作“跟着感觉走”,他爹的磨刀,就是跟着感觉走的。

试想,这样的刀能磨,天下又有什么刀不能磨的么?

因此,他爹就教他磨刀的手艺,菜刀、剪刀、水果刀、皮匠的切皮刀、钳工刮缸套的三角刮刀,凡是个刀无所不教他磨,就是不教磨剃头推子上的刀片。因为他爹教他磨刀本身就带着几分绝望的。他的手指短了一节,他爹认为这便就永远失去了磨刀片的灵气,是不可能成为磨刀匠中的圣手的。教他磨磨刀,不过送他个饭碗罢了。

于是他就天天在家磨。邻居在那“嚯哧,嚯哧”声中听出了古怪,扒门缝中一望,就瞧见他咬牙切齿地在磨刀,样子极狠地都像是要宰哪个。都怕,怕他当知青当得想不开,又是个少一窍的呆子,会弄出些事来。跟他家里人说了,这才明白不是这个意思而是那个意思,便罢。不罢是的一街的小孩,这事传出后,路过他家门口,就放肆嚎一声“磨剪子来,锵菜刀”仰扬顿挫,简直和革命京剧“红灯记”里的一般无二了。终于快刀被喊得忍不住了,拉起被子蒙头大睡,死了般地。他家人先以为他有了个头疼脑热,觉得命贱的人挺一挺就过来了,不当一回事。他就两天两夜蒙住挺住不动,这才觉得不对事,他爹猛地掀开他捂着的臭被子,他就猛地叫一声:“不磨了!”言罢还嚎啕大哭。

左近一问,他娘就只是叹气了。他爹这才知道他是在这上头犯了瘟,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他妈个呆子还犯瘟,揪住耳朵就把他拎起来,顺手又甩了他个大嘴巴,骂:“日儿妈的,你还看不起老子。五大三粗的汉子,你吃老子的白食!”他娘哇一声扑住他就是个哭,他爹打不着儿子就拼命地跺着脚,就像跟地有了仇,跺够了而后就一屁股蹲下来,就发狠自己揪着自己的一头白发,骂:“老子一走腿,饿死你个呆囚!”

快刀一口气,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就跑到乡下来了,过年过节也不回城。只有他娘到乡下来看他,没有他回去看老子娘的。硬是硬到头了,汉子确实是条汉子。

但他下乡,却又把磨刀的砖带了下来,一粗一细。

看来他爹擂他,终究没有白擂。

白天他在大田里劳动,收工后就磨刀,是为了不致荒疏了这门手艺!乡下的屋里暗,他的习惯是坐在草房的门口磨,先是把自己的那把菜刀反复磨,后来又代邻家磨,磨得废寝忘食,人家就喊他吃顿晚饭。很快这就又成了他的一个习惯,勤于磨刀而懒于烧晚饭了。

一村人都乐于让他磨刀,用现在的话讲叫做他开发了一个市场。村上各家都有把菜刀无疑,而极为重视的却是镰刀。快刀磨刀有一个标准,试胡子。他磨出的刀能刮下胡子,自然比所有人都要磨得快而好了。因而村上人都极乐意用顿把饭的代价来换割庄稼时省下的十倍的力。于是村上的刀他就老也磨不完。于是剩下的情景就很有趣,这里的风俗,女婿上丈母娘家是不作兴空手的,要送包。报纸里包着些咬不动的月饼,石头般的鸡蛋糕之类,捧上门来。丈母娘也绝不兴亏待了女婿,好的又实在拿不出,便热辣辣的锅里炸鸡蛋,“吱啦”一声,极响。村里人管这叫做“鸡蛋放炮”,听见这声音,就知道这家的女婿上门了。快刀去磨刀,手里也是捧了个包,包的是刀砖,但去的人家也总不亏待他,也一律是请他吃“鸡蛋放炮”,规格不谓不高。因此,收工后他手里捧了个包,一在村上走动,见着的人就要拿他打趣:“今朝又是哪家鸡蛋放炮了?”搞得他都像是一村人的女婿。

快刀先还不理味,麻木着。后来渐渐品出了其中滋味,就在磨刀砖的顶端抠出了两个滚圆的洞。再出门时就不捧包了,那刀砖就用绳子穿了挂在腰上,长褂子一穿,捂了个严实。

快刀是不想做村里任何一家人的女婿的,人家看不看上他,他且没那个心眼儿理论,他只知道他不想,因为城里明摆着比乡下好,他是城里长大的,他觉得他理应属于城里,属于城里的下三烂也行。他想调回城,他在寺背村无活不干,每工必出,就是要给人落下一个好印象。他日日代人磨刀,说他混饭吃就着实是冤枉,他的意思还在于用他的手艺联络联络人的感情,搞好群众关系。这样看来他不呆,至少是天下没有绝对的呆子,至少是在这件事情上,他是长着个心眼儿的。

只是他联络感情的方式太奇特了,冒冒见着,真能吓着人。那是几乎没有任何语言的,却有声音,只有声音。“嚯哧,嚯哧……”磨,磨,磨,一旦刀磨得雪亮,锋刃上那一线寒光直朝人心里钻的时候,他就提起刀来在腮上一刮,那胡子就索落索落直朝下掉了。

亏得好他长了一脸无可比拟的大络腮胡子,这胡子仿佛生来就是为了给他试刀的。

自打学会了磨刀,他的胡子就没长齐爽过,两边的脸上,这一刀,那一刀,一道白,一道黑。闹得一村人都说:“就怕晚上见到他,撞见了,苦胆也吓出来!”他听见,嘴不说,心里就感到特别委屈。他觉得,一刀就晓得快了,还不行?过今天,过明天,还要过后天,我胡子,我要节约用!

村上的刀,他就两种人家没磨过。

一是知青家的。那时村里知青有五个。麻杆儿和大虫一家,他们来得最早,混子,对刀的快不快从来不计较,菜刀切得动偷来的萝卜就行,镰刀没有,要用又躲不过时,随便到哪家顺一把来用用就是了,用后不等人家骂了一村的找上门来,还不还,不还不是想赖人家的,主要是嫌麻烦。其余两个一男一女,几几乎就是小俩口子,一起吃一起睡,就是不领证,硬憋着不生孩子,他们说话夹着点京腔,瞎嗲,因而人一听他们口音,就知道和快刀、麻杆儿,乃至大虫他们不是一溜子的。他们不常下来,下来就是捉对儿下来,一副度日如年的样。一旦称到了口粮,就比翼鸟儿样的朝回飞了。所以他们就更谈不上用刀了,即使下来那几天,需做那有数的几顿饭,也是用小水果刀一刀一刀在菜上面勒,不论是萝卜青菜,还是咸肉与香肠。

因而知青们与快刀的磨刀绝对的无涉。

二是大队**家的。镰刀,大队**若干年前还没当**的时候,家里倒是有个四五把。当了**以后,他用的那把就锈了起来,不是不用,而是没有必要用。一年中四时八节,一到收什么割什么的时候,他就象只布谷鸟似地在扩音喇叭里叫,那声音比镰刀快得多。他家里的人也和镰刀绝了缘,农忙,队长德宝就充分考虑好了他一家人的腰疼腿疼与屁股痛,因而人家收稻他家人就必定扛锄头去种麦,人家割麦,他家人又必然到场上去晒场,如此而然。但他家的菜刀却是绝对需要用的,而且要快,要泼,他家切肉剁骨头的时候特别多。然而他家的刀,快刀就从来没代他家磨过。快刀磨刀的名声早就在寺背村大了,**家的婆娘当然知道,她几乎是渴望能有一把风快的刀斩来剁去,但她又从来没表露过这个意思。磨把刀毕竟是区区小事,她觉得其实似这等小事是不要她开口的,快刀应主动上门来代她磨,而后她以**家老婆的身份给快刀一个笑便了。快刀不主动,她主动开口,那就太蚀了面子。她最坚决的理由就是,你能代一村人磨,就不能代我家磨?我还不把脸给你,我还不要你磨。

天下事阴错阳差。快刀其实是极想代**家磨磨刀的,但他这人木,又木得有些窃生生,怕**家那条石门槛太高。他偷偷观察过**家婆娘的无数回眼色,越观察就越不敢去磨了。他发现他每每和那女人一照面,那女人就是一脸气生生的,有时还把脸一别,不看他。他就问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人家了?就有些痛苦,就老是思来想去。那时,毛**的语录有一本,他记住的却不多,能用的就更不多,倒是他老子的处世格言他晓得不少,象“艺多不压身”、“让人三分非我弱”,“亏心事不做,昧心钱不拿”,“凭本事拿钱,靠手艺吃饭”乃至于“出门多带绳,万事不求人”什么的,他那猪样的脑子里懵懵懂懂,一思考,就尽冒出的是这个,就什么也思考不大清,倒是想来想去的叫这些格言倒把颗心无端地想硬了起来,并且依旧归结到他爹的一句格言上去,“不拿热脸,亲人家冷屁股。”所以他就冷了代**家去磨刀的心。

见着**家婆娘,人家的脸一别,他也就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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