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这副药很甜蜜

1

八仙桌上摆放着一个热汽腾腾的铜锅、两盘手切羊肉、一大盘时鲜蔬菜、一盘韭菜盒子、一瓶二锅头和一瓶葡萄酒，金一帆和奶奶对桌而坐喝着酒。

“豆豆，你对你的未来有何规划？”

奶奶一边喝着红酒，一边问金一帆。

“奶奶，我是学艺术的，我的人生规划肯定离不开艺术这个范畴！昨天，我母校的王教授给我来电话，想让我回母校当老师，但我还没考虑好去还是不去……”

金一帆望望奶奶酒杯中血红的酒液，又望望奶奶身上穿的红色旗袍，他觉得两种颜色很搭配

……从自己记事起，金一帆就知道奶奶喜欢穿红颜色的衣服，按奶奶的说法，红色代表着旺盛的生命力，是革命的本色……金一帆思想夹杂在二锅头的酒意和往事的回忆中，便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豆豆，你实话告诉我，你想回母校当老师吗？”奶奶问道。

“奶奶，我真心不想当老师……”

“豆豆，你实话告诉我，你为啥不想当老师呢？”奶奶问得很认真。

“奶奶，我想专心于艺术创作，如果去学校当老师，我就没有时间去做我喜欢做的事了……”

奶奶点点头：“你大学读了四年，读研读了两年，理论知识学得差不多了，如果再泡在书本里，你就会成为书呆子！古语云：“力学笃行”，现在你该实践了！豆豆，你先临摹家里那幅夏圭的《江南烟雨图》，让我看看你的功力，然后再决定你是该去教书呢、还是该潜心于你的艺术创作！”

“奶奶，从明天开始，我就关在家中临摹那幅画，如果我画出来的画能入您法眼，我就专心创作，如果不行，我就回母校去教书！”奶奶是金一帆心目中的圣人，奶奶的话就是圣旨。“不过，奶奶，您让我临摹那幅画，有帮我作弊之嫌！”

奶奶诧异地：“作弊？为啥？”

“奶奶，我刚会拿笔您就教我画画，这幅画我四岁起您就让我临摹。开始阶段，您让我临摹的是真迹，我爸死后，你却拿出一幅我爷爷临摹的作品，让我从中找出和真迹的差别，然后让我自己按照自己对这幅画的理解，画出这幅画的神韵。这幅画我画了何止一千幅！我对画上的每一座山，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每一缕云烟都了如指掌，您拿它来考究我的技艺，岂不是想让我轻易过关吗？”

“豆豆，你这话说得忒大了点！”奶奶用不容置否的语气说道，“夏圭是“南宋四家”之一，与马远同时号称“马夏”。他画画喜欢用秃笔，下笔较重，故画意显得雄放老苍。还有一个更大的特点，夏圭用墨善于调节水分，他画中特有的水墨浑融的效果，被称作泥里拔钉皴，他独创的水墨技法“淋漓苍劲，墨气袭人！”他的画空间旷大，近景突出，远景清淡。夏圭受禅宗影响，主张脱离实相，参悟自然。你临摹他的画如果能达到神形兼备，方为成功！”

金一帆认为奶奶的话严重打击了自己，但又不敢反驳，便闷着头吞下了一杯酒。

奶奶望望神情黯然的孙子，便伸出筷子夹了一个韭菜盒子放在孙子的碗中：“豆豆，自信可以有，但过度的自信就是轻狂！临摹名画的最高境界，就是在临摹之时，你要进入原创作者在画这幅画时的思想意境！这话是张大千说的！只有这样，你临摹出来的作品，才能和原画神形高度统一，否则，你临摹出来的东西永远是低级仿品！”

奶奶的韭菜盒子彻底安慰了金一帆，奶奶说的这番话让他醍醐灌顶，心中豁然开朗：“奶奶一语点醒梦中人，我知道该怎么去画了！”

“好！”奶奶竖起了大拇指，笑眯眯的望着孙子说道，“豆豆，莎莎奶奶要我给你配一幅药治疗你的情商，我认为她是对的！”

“奶奶，我的情商很高，不需要吃药……”

“豆豆，别把话说满了，不然，到时候你会后悔的！”

望着奶奶莫测高深的神情，金一帆觉得奶奶在针对自己谋划一件事情，而且这件事情对奶奶而言非常重要……究竟是什么事情呢？金一帆猜不透，也不想去猜。从小到大，只要关乎自己的大小事情，都是奶奶一手替自己谋划操办

的。望着白发苍苍的奶奶，金一帆眼中的泪水差一点滚出了眼眶……

2

金一帆和奶奶居住的地方叫御制坊，位于京城西部，是一条古老与现代相结合的狭长胡同。

京城的地名简单易记，通常以职业属性或地域特点来命名。

御制坊很早以前只是一个小村庄，金一帆的祖上以王公的身份兼了大内总管后，便将京城的能工巧匠全圈到这里，让他们给皇宫制作各种各样的用品，因此上这条胡同便以此命名，一直沿袭到现在。

这些御制工匠的收入都很高，便将他们靠手艺挣来的钱，给自己家人修建了一栋栋四合院，让他们在这里生息繁衍。因此上，这条胡同是由一栋栋四合院所构成，独具特色。

皇帝退出历史舞台后，在这里居住的匠人们失去了生活来源，便将临街的墙体穿壁破洞，开设了各式各样的店铺，凭借自己精湛的技艺打着御制的招牌兜揽生意，使得这条胡同形成了独特的商业风貌。

金家的小院座落在胡同西边的尽头，院墙西边是一片茂密的槐树林，穿过树林是一条宽敞的河流，墙角有一株枝叶繁茂、几人合抱粗的大槐树。这栋院落早年是金家的别园。金家祖上修建这座别院的目的，是让账房和监工们住在这里，方便监督和催促匠人们，自己也偶尔过来巡视一下。

这栋大门临街的两进院落，前园给管理人员居住，正房是议事厅，东、西厢房是居住之所，南屋用作伙房。正屋的西边修有一条通往后院的甬道，后院是主人居住之地，只有一溜正房。正房东、西两边是花圃，栽种着四季花卉，**是一架紫藤，紫藤架下安放着一张圆形石桌，显得格外安静。

金家历来不缺吃少穿，时代的变迁并没有改变这座小院的本来面目。御制坊胡同在二环和三环之间，交通便宜寸土寸金。金家的这栋宅院以前一直租给一家设计公司办公用，自从金一帆的父亲遇难后，奶奶就将房屋收回，带着金一帆从什刹海的旧居搬到了这里。

偌大的院子只有金一帆和奶奶居住，作为民俗专家的奶奶为了不浪费资源，便将前院办成了民俗博物馆，将长年搜集的五花八门的物件陈列在空屋子里，又把金一帆画的画挂在墙上，让每一间陈列室充满了浓郁的艺术气氛。来博物馆参观者，除了研究民俗的学者外，就是奶奶那帮学生和他们的子弟，再有就是拿着老物件来卖的手艺人，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帮着奶奶打发了许多寂寞的时光。

金一帆在下笔画画前，想找一下江南烟雨那种“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的意境，第二天天见亮，便骑着自己那辆伴随着自己渡过了大学年华的哈雷摩托车，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去颐和园昆明湖边领悦湖光山色……

太阳升上了一竿子高时，金一帆寻找完灵感后，沐浴着早晨的阳光，兴奋地骑着摩托车回到了御制坊胡同。

金一帆先在胡同东口的“御厨张”饭店喝了一碗羊杂汤、吃了一屉羊肉大葱包子，给奶奶买了一屉她喜欢吃的牛肉芹菜包子，这才骑着摩托车往家走。

还没走到家门口，金一帆一眼就看见一辆红色的宝马小跑车，毫不客气地驶停在自家大院门口，将进门的路挡得严严实实。

金一帆气不打一处来，便骑着车来到跑车旁停下，正准备下车去教训一下车主。

金一帆的腿还没来得及从摩托车上跨下来，就看见车门打开了，从车上下来了一位长发飘飘、戴着墨镜、穿着一身白色运动休闲服、脚上穿着一双白色运动鞋、身材高挑的女孩。

光看外型和穿着，金一帆就知道这是一时尚美女……外表看上去品相虽好，只是缺少教养，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金一帆心中这样想着，口中喊道：“喂喂喂，小姐，别把车停在别人家门口！”心中有了先入为主的这个看法，金一帆便用生硬的语气冲女孩高声说道。“你把车停在这里让人家怎么进门啊！”

“你喂什么喂，难道你是不会说话的哑巴吗！你叫谁小姐？找抽啊！我停在这里碍你什么事啊，你管得着吗……”女孩突然不说话了，一步步走到摩托车车前，目光透过漆黑的眼镜片，打量了金一帆足足有两分钟。末了，伸出手拨开金一帆握着车把的手，从车把上取下挂在上面的食品袋，从里面取出食盒，放在鼻子下闻闻，“御厨张家的牛肉芹菜馅包子，这是奶奶的最爱！我先给奶奶拿进家去，你马上去他家给我买一屉羊肉大葱的回来！”

女孩说完，提着食品袋绕过车头，款款朝着大门走去。

女孩的举动和话语让金一帆一下子懵了……这年头宁恶魔鬼、不恶女人……金一帆回味过来后，马上想起了时下的流行语，极有同感地叹了口气，立即调转车头往来路驶去……奶奶退休前是大学历史系教授，他估计这位没有教养的女孩，是奶奶母校的大学生，上门来找奶奶求教的……尊重女性是男士必备的绅士风度，给美女买包子就成了顺理成章之事……金一帆心中来了个自我安慰，心情便好了起来……

3

金一帆拿着包子回到家后，看见奶奶和那女孩坐在八仙桌前聊得正欢，一点也没察觉自己已经走进了屋。

女孩脸上没了墨镜，露出了一张美丽的面孔，金一帆觉得女孩长得很养眼。

“奶奶，这小子居然称我为小姐，气死我了！”

“那你没拿他来练练？”奶奶笑得很开心。

“我要真揍了他，您还不心疼死了……”

“你们说什么呢！”金一帆见那女孩和奶奶这样亲密无间，还肆无忌惮地拿自己开涮，心里便有些酸溜溜的，没好气地将食盒重重放在女孩面前，“你的羊肉大葱包子，吃吧！”

“你去把奶奶和我的包子蒸热，再给我和奶奶做碗西红柿鸡蛋汤，包子凉了没法吃，吃包子不喝汤会噎着！”女孩吩咐道。

“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金一帆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说道。

“奶奶，看见了吧，这就叫找抽型的……”

奶奶哈哈大笑，随即来了一句时尚用语：“豆豆，你按照美妹的安排，先去把吃的给我们做好端上来，我再给你们介绍一下，保证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奶奶，我见到她已经够惊喜了！”金一帆极不情愿地拿着包子朝着厨房走去，身后传来奶奶和女孩得意的笑声。

“记得把醋拿出来！”

金一帆身后传来女孩心安理得的声音，这声音传进金一帆的耳朵中格外刺耳，他便憋着一肚子火走进了厨房……

4

“你真是**？”金一帆吃惊地从板凳上跳起身

，惊奇地望着用手肆无忌惮拿着包子大口咬吃的女孩……他简直无法相信眼前这位身高足有一米七十五，吃相和言谈举止半点也不淑女的大美女，就是当年那个梳着马尾辫、身子骨长得纤瘦、二指宽的小脸上长着细小五官、说话细声细气、天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的**……

奶奶笑眯眯的望着二人，戏谑地说道：“豆豆，你好好看看，看仔细点，她是**吗？你千万别认错人了喔，要认错了可就麻烦了……”

女孩吃完包子，拿起纸巾擦干净手，恨恨瞪着

金一帆威胁地说道：“烂泡豆！你居然没把我认出来，这个后果很严重！”

**这一声“烂泡豆”，一下子将金一帆的思绪带回了美好的童年时代……那时只要二人一闹别扭，**就一定会骂金一帆“烂泡豆”……此时金一帆心中顿时感到无比温暖，望着**笑着说道：“**，你千万别怪我没把你认出来，谁让你一下子长成这样了……”

“我长成哪样了？”

“长、长得太美了……”

奶奶和**望着金一帆放声大笑。

“丫头，看出来了吗？豆豆读书并没读傻，他还知道你长得美！”奶奶乐呵呵地说道。

“豆豆哥，我什么地方长得美？你说给我听听？”**调皮地望着金一帆。“你要说对了，我就认为你说的是真心话，你要是说错了，你就是在糊弄我！”

“**，你不是去美国了吗？”**这一声“豆豆哥”，叫得金一帆心里甜甜的……**出的题暗藏陷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让金一帆又看到了**小时候的鬼精灵，为不中圈套，金一帆便马上改变了话题，“怎么又回来了？”

“我高中毕业那一年，奶奶在美国去世了，我和爷爷把奶奶的骨灰送回来安葬，爷爷不想回美国吃面包、喝洋酒，便决定不再回美国……”

“美国一没有二锅头，二没有炸酱面，三没有知己，回去干嘛呢！”奶奶叹了一口气，“**，你爹将儒家的大一统文化，与**的博爱文化紧密结合，娶了一个浑身狐臭味的洋老婆，一口气给你老关家生下了三个卷毛后代，你爷爷怕你也步你爹的后尘，也找一个红金毛绿眼的洋女婿，害怕将你们瓜尔佳氏高贵的血统彻底弄没了，为了你们家族基因的纯洁，这才带着你回来安家乐业，生根开花结果……”

奶奶幽默诙谐的话语，逗得金一帆哈哈大笑。

“奶奶，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您……”

金一帆发现**的话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便着急地问道：“什么事……”

“我奶奶是带着我去超市里买东西，被闯进超市里抢劫的歹徒用枪打死的……”**哭了起来

，“惨案发生时，我被奶奶压在她的身子下，奶奶的鲜血把我的衣裳都浸透了……”

奶奶急忙走过去将**搂在怀中：“**，我们说好不提这件事的，你怎么又说了出来！唉！人来到世间上就是受苦受难的，人的一生中不知要经历多少苦难啊！丫头，你好不容易才从奶奶遇害的阴影中走出了，千万不要再去抚摸已经痊愈的伤口，你一定要坚强……”

“豆豆哥不是不知道吗？我是说给他听的……”

金一帆望着二人……奶奶经历了幼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的人生三大不幸后，并没有向命运屈服，只是将痛苦深深埋藏在心底，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得很精彩……在金一帆心中，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女人，他也希望**也像奶奶一样坚强，便真诚地说道：“**，我一定会让你忘掉一切苦难，活出你自己的风采来……”

“豆豆哥，你一定要说话算话……”

“丫头，你和豆豆就是相互治愈对方的药，从今天起，你就和豆豆一起画画……”

“奶奶，我一定会协助豆豆哥画好那幅画！”

原来两位奶奶给自己配制的药就是**，从**来协助自己画画上分析，这一切全是奶奶和**的爷爷精心谋划的，二位老人的意图是什么呢？金一帆猜不透，也不想去猜……一想到**会天天在呆在自己身边，金一帆心中犹如喝了蜜一样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