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收季节知青返城走了

七月，骄阳如火，大地仿佛燃烧了一般，热浪滚滚，扑面而来。

青州农场数十万亩小麦一片金黄，在微风吹拂下，像海中的波浪一般起起伏伏。

青州农场场长赵天智头上戴着一顶草帽，身穿白衬衣，袖子撸在胳膊肘子上面，穿行在翻滚的麦浪间。

望着大片的麦田，焦虑写在赵天智的脸上，他为小麦的收割而焦急。

来青河省已经二十年了，赵天智对青河省青西走廊的的天气太熟悉了。干旱少雨的清西走廊整个夏季没多少雨，但有限的几场雨，全都集中在七月间。

七月的天是娃娃脸，说变就变了，这要是来几场大雨，到手的丰收就泡汤了。

考虑到这个情况，赵天智心里像火烧的一般。

赵天智擦了把汗，把粘在手上的汗水狠狠地甩在地上。

远处，正跟着康拜因收割小麦的一分场场长周子健看见了赵天智，像是见了救星一样，猛地从康拜因收割机上跳了下来，疯狗撵狼般地向赵天智跑来。

周子健跑到赵天智跟前，大口地喘着气，急切地问道：“赵场长，您可算是来了，你看看，麦子长在地上收不回去，你们当领导的是管还是不管？你们要是不管，俄也不管了！爱咋逑咋逑去！”

“你敢！”赵天智闻言大怒，两眼瞪着周子健，厉声地说道：“周子健，我给你说，你听好了，要是有一颗小麦收不到库里，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呢！”

周子健摊着手，无奈地说：“赵场长，俄又不是孙**，难不成我拔上些汗毛变出人来？你们场部也真是的，办个回城手续嘛，啥时候办不成，非要在夏收这个节骨眼上办？脑袋让驴踢了！”

赵天智不高兴地说：“脑袋让驴踢了的是齐国龙的儿子，我的脑袋可没让驴踢！”

周子健不满地说道：“你的脑袋没让驴踢为啥要在夏收的节骨眼上让知青们都回城呢！”

赵天智不悦地说道：“不是我让知青都回城呢！是国家的政策，是国家让知青都回城呢，你能得很，你去场部把知青们都给撵上回来？！”

周子健嘟囔地说道：“我又不是场长。”

赵天智看着周子健说道：“知道你不是场长就好，赶紧收割，不能把粮食给糟蹋了。”

周子健闻言又犯起愁来，摊开双手，无可奈何地说道：“人一窝蜂地都跑到场部办回城手续去了，你让阁咋收哩嘛！赵场长你看看，麦子长在地里，收割机却闲闲地停着嗮太阳哩，这不是糟蹋行情嘛！让俄说，当初就不该让这帮狗日的开康拜因，你看看，这下好了，允许回城了，就啥都不顾了，都忙着办手续去了。当初选拔康拜因手的时候，就该用咱们农场的子弟，除了农场，他们能往哪里走？赵场长你说说，把那么个城嘛，有个逑回头，挤挤巴巴，回去咋？难不成城里有席等着他吃去哩？！”

赵天智看着一脸焦急的周子健，心里难过，就缓了口气说：“周场长，你着急我比你还着急。我说啊，你不要急了，我一会儿就到场部去，管它违反不违反政策，先让场部把办理知青回城的事给停下来，只要我们青州农场的麦子收不完，他们谁都别想走！”

“好！”周子健说：“赵场长，这就对了嘛！早就该这样了！当初狗日的没处去，是俄们接纳了他们，这个俄没说错吧？！现在好了，有处去了，尿尿掉了，小肚子不胀了，就不认我们了，这不一群白眼狼嘛！好了，我还忙着哩，就这，你赵场长心里要有个数，我一分场十几万亩麦子等着收哩！”

周子健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赵天智喊住了周子健，问道：“齐美丽呢？”

周子健站住，反转身来，用手指了指，说道：“在东四条那边跟着收麦子着哩！”

赵天智甩了甩手，让周子健走了。

赵天智又向东四条那边走去。

赵天智打算把齐美丽拉上，赶紧回场部去，把那帮忙着办回城手续的知青们劝回来，让他们把康拜因开上，抢收小麦。

令赵天智感到气愤的是，离了这帮知青，农场的老职工们愣是开不了康拜因和拖拉机，关键时候，这不是误事嘛！

她娘了个腿！想到知青们不顾夏收大忙季节的关键时候，争先恐后地到场部去办回城手续，一点也不操心夏收的事，赵天智心里就来气，狠狠地骂着：凡事要分个缓急嘛！

赵天智之所以着急，是因为最近一个时期以来，知青们为回城闹腾得越来越厉害了。

刚开始是三三两两地来申请，要求回城，态度还是平和的，后来，干脆是成群结队地来场部，又是**、又是请愿，后来连绝食的招都用上了。

半个多月前，支边青年打着条幅到场部来**、请愿，说不让回城，决不收兵！

当时，青州农场党委**马识途到省城参加全省支边青年工作会议去了，场里所有担子都落在赵天智的肩上。针对知青闹事的情况，赵天智先派张向荣和严靖两个副场长去接待前来请愿的支边青年们，但支边青年声称要见马识途和赵天智，否则就绝食！

赵天智听到这个消息后，感到问题严重了，就立马就赶到了场部门前，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对着群情汹涌的支边青年们大声喊道：“农场职工同志们！……”

赵天智刚喊了这么一句，下面就群起而怒吼道：“我们不是农场职工！我们是兵团战士！”

赵天智闻言就是一肚子气！心想，你们是兵团战士，我还是兵团的团长呢！问题是兵团不存在了，你们咋还是兵团战士？你们舍不得兵团战士的荣耀，我就舍得兵团团长的荣光呢？！农场职工咋了？就丢人了不成？！

气归气，赵天智还是压住了火气，耐心地喊道：“同志们！你们曾经是咱们兵团的战士，将来，你们无论是到了哪里，从事着什么样的工作，都将有兵团战士这个光荣的称号伴随着你们，你们会因为曾经是兵团战士而感到骄傲！同志们，据我所知，国家正在加紧研究支边青年的相关问题，这几天，马**就在青中市参加**组织的全省支边青年工作会议。现在，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只要国家有政策，我们青州农场绝不阻挠知青同志们回城！相反，知青同志们在我们青州农场工作了十多年了，为青州农场的建设奉献了青春和热血，我们对此是感激的，到时候，我们会热情地欢送知青同志们回城的！将来农场发展了，我们也热忱地欢迎知青同志们回来看看，毕竟是生活了的地方嘛！”

赵天智的喊话使知青们安静了下来。

赵天智继续说道：“知青同志们，现在正是夏收大忙季节，你们也是在农场生活了十几年的人，知道夏收季节对农场的重要性，我恳求大家返回工作岗位去，去开康拜因、开拖拉机，把咱们的丰收成果抢收回来。同志们，赵天智在这里恳求大家了。”

那天，在赵天智的努力下，支边青年陆续返回了单位，开始参加夏收工作；但最近几天来，国家的通知来了，允许支边青年们集体回城，于是，支边青年们又像疯了一般，聚集在农场场部，等待着办理回城手续，地里的麦子就没人收了。

现在，赵天智一边往东四条那边的麦田走着，一边想着如何把知青们动员回来参加夏收工作。赵天智心想，如果动员没有效果，就强行停下来，不给他们办手续，逼着他们回来参加夏收工作。这么个政策嘛，反了就烦了，大不了受个处分，哪怕是被撤职了也行，毕竟地里的麦子得收嘛！我就不相信哪个领导愿意看着地里的麦子收不回来白白糟蹋掉。

又不是齐国龙的儿子，头让驴踢了，这么点道理翩不来？！

“赵场长！”赵天智正想着事，听见有人叫了自己一声，抬眼一看，是一分场一站的李富贵，手里提着把镰刀，从麦地里直起身来，冲自己打招呼。

前几年赵天智和李富贵一起劳动过，和李富贵熟悉。。

“哦！”看到李富贵和自己打招呼，赵天智答应了一声，问道：“老李，忙着收麦呢？！”

李富贵从麦田里走了出来，站在赵天智面前，说道：“可不是嘛，看着麦子收不回去，把人急得。赵场长，你说说，康拜因闲闲停着，凭我们手里的镰刀，这么多麦子能收回去？我看要误事呢！”

“可不是嘛！”赵天智说：“过去，技术活我们都是安排知青们干，现在看来是错了，今后无论啥事，还得靠咱们自己人。”

李富贵闻言就点着头说：“就是！赵场长，以后有啥事情还是咱们自己的孩子干比较可靠。就说那些知青吧，开了个拖拉机、康拜因就像是开了飞机一样，牛皮的很啊！以为就他们能开个康拜因和拖拉机，好像离了他们就再没人能开康拜因和拖拉机了。逑的个话！离了狗屎照样长狗尿苔，我的两个儿子就能开呢！”

“哦！”赵天智闻言来兴趣了，赶忙问道：“老李，你的两个儿子当真能开康拜因和拖拉机？康拜因可是大型机械！”

“当然能了！”李富贵答道：“把那么个康拜因嘛，算个啥大型机械。赵场长你不知道，每年夏收的时候，我的两个儿子都跟上知青们开康拜因着呢！那两个哈怂，上学没啥情况，啥也学不下，就爱个车车子，有时候一晚上都不回来，人家知青困了，睡了，就让我的惠旺开，惠旺一开就是一晚上，第二天回来我就骂我的惠旺，我说‘呔，人家困了你不困？人家挣下钱了给你分的没有？’我一骂，我的儿子就不吭声了。”

听了李惠兴的这番话，赵天智把刚才的烦恼给忘掉了，哈哈大笑起来，笑毕，就对李富贵说道：“老李，你的两个儿子在不在家？”李富贵说：“大的那个在呢！那个哈怂，说是上高中了，还没学下个小学文化，就懒着不去上学，反正也不是上学的料，现在要是能给站上帮上点忙，开上康拜因收麦子去，就让干去。”

赵天智想了想，就对李富贵说：“老李，你的大儿子就是别人叫的那个大冬瓜吧？那个哈怂我知道，皮着呢！好了，我现在正忙着呢，你赶紧去叫你的大儿子，你直接领到周场长那里去，就说是我说的，让他把康拜因给了大冬瓜，让大冬瓜把康拜因开上收麦子去。记住，一定要让周场长跟上你的大儿子收，万万不敢出个啥事。”

“好！我这就去！”李富贵答应着就走。

“等等！”赵天智想起了什么，就有喊道：“老李，你稍等等。”

李富贵闻言站住了。

“老李！”赵天智对站着的李富贵说：“我看你们家的那个李惠旺，就是那个大冬瓜，也不是个上学的料，我经常碰见，手里拿这个弹弓叉，东游西逛的，比我还能逛嘛！我看就让在一站上开康拜因和拖拉机吧，算是招工。你看行吧？”

“好啊！赵场长！”李富贵高兴地说：“还有李惠兴呢！就是别人都叫小冬瓜的那个。”

赵天智闻言笑了笑，问：“你的小冬瓜多大了？”

“十五！”

“十五还小着呢！”

“不小了，放在旧社会的话，都娶了媳妇了。赵场长，你不也是十二岁就参加了革命嘛！”

“呔！”赵天智闻言，也像本地人一样地喝道：“李富贵，你这个老地主，你想干啥呢？你的小冬瓜能和我比？我那是啥年代？现在是啥年代？你说这么好的年代，你不让娃娃上学，你见钱眼开啊？！”

“不是！不是！”李富贵赶忙解释道：“赵场长，不是我见钱眼开，是我见康拜因没人开，麦子收不回来心急呢！再说了，反正我的那个小儿子也不是上学的料，还不如现在就让开康拜因和拖拉机去；现在不开，等他初中毕业了，开康拜因和拖拉机这么的好活，能轮到我们地主成分人家的娃子了？”

赵天智听完后说道：“原来你是这么个心思。老李我给你说，这个康拜因和拖拉机反正得有人开，谁开不是个开？谁规定地主成分人家的子女就不能开了？你们大冬瓜就定下来，就开康拜因和拖拉机去，等你的小冬瓜毕业了，也开康拜因和拖拉机，这是我答应了的，这个岗位我给你的小冬瓜留着，不管咋说，你成分虽然高点，心里还惦记着咱们农场的麦收工作嘛！”

李富贵闻言，欢天喜地地走了，去叫大冬瓜去了。

其实，这一段时间以来，小冬瓜的父母亲一直在商量和盘算着这个事。

老两口子认为，现在康拜因和拖拉机都没人开，麦收又耽误不得，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让两个儿子去开康拜因和拖拉机，场里一急，说不定就答应了；要是过了这阵子，被人家大一点的娃子都毕业了，人家成分都好，就轮不到我们的娃子了。

老两口子商量好了后，就准备让李富贵去场里找马识途和赵天智说这个事，没想到在麦田里就碰上了赵天智；所以，李富贵就喊住了赵天智，有了上面那摊子事。

后来，李惠兴初中毕业后，就不上学了。

李富贵到场部找了赵天智，赵天智也没食言，真的让李惠兴开拖拉机去了。

这是后话，先放下不说，只说眼前。

眼前，赵天智和李富贵说完话后，就到东四条的麦田里，找到了担任一分场副场长齐美丽。

赵天智招了招手，大声喊道：“齐场长，你来一下。”

正跟着收割机收割小麦的齐美丽见赵天智冲自己招手，喊着让过去下，就给别人交代了几句，赶忙跑到赵天智跟前。

没等齐美丽说话，赵天智就说道：“齐场长，你也是知青出身，和知青们说话管用，你现在跟我到场部去，动员在场部办理回城手续的知青们，全都回各自单位参加夏收工作；等夏收完了，我们场部安排人加班加点地给他们办理回城手续，绝对不耽误他们的事。”

齐美丽闻言，二话没说，就和赵天智一起，坐着伏尔加轿车，赶回场部去了。

赵天智和齐美丽赶到场部时，等待办理回城手续的知青队伍排了有一百多米长。

赵天智和齐美丽下了伏尔加轿车。

赵天智对排在最后的一些知青说道：“我说你们几个，你们往前看看，你们自己想想，这么长的队伍，今天能办到你们不？你们这不是自己给自己宽心嘛！我说你们呀，别排了，赶紧回站上夏收去。”

那几个知青闻言，笑着对赵天智说道：“赵场长，我们急啊，虽然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办上，但排着队心里踏实。赵场长，只有把手续办了，我们才能安心。”

赵天智看了那几个知青一眼，没说话，就和齐美丽一起，一直走到了场部办公室前的台阶上，大声对对排着长队的知青喊道：“知青同志们，现在正是夏收季节，形势逼人啊！我请求大家先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先全力以赴地完成夏收任务，然后我安排人加班加点地给大家办理回城手续，绝不耽误大家的事情。”

知青们谁也不说话，继续排着队，默默等待着。

齐美丽见状，也大声地说：“知青同志们，兄弟姐妹们，我们在青州农场生活和工作了十多年了，是这片土地养育了我们，青州农场就是我们的第二故乡，现在农场需要我们，我们不能眼看着成熟了的麦子收不回去吧？知青同志们，大家先顾夏收吧，等夏收任务完成后，接着办回城手续，不耽误事的。”

跟前的几个知青听到齐美丽的话后，嚷嚷道：“齐美丽！你现在是副场长，领导，前途远大着呢，自然是不着急回城，我们急啊！我们一天都不想在这里呆了，你说这里是第二故乡，那你就安安心心地在这里呆着吧！”

几个知青的话惹恼了赵天智，他从台阶上跳了下来，挤到了办理回城手续的劳资科，对正在给知青办理回城手续的李龙和赵志斌喊道：“李龙！赵志斌！立即到六站参加夏收工作去！夏收工作完成后，加班加点地给知青同志们办理回城手续，不得耽误，也不得刁难！”

李龙和赵志斌听到赵天智的喊话后，立即合上了介绍信本子，把放在桌上的公章放进了抽屉，然后锁上，就站起身来，要往外面走。

排在跟前的知青就急了，就堵着李龙和赵志斌不让走，大声地嚷嚷着：“凭什么不给我们办了？这玩国家有政策，是吧？凭啥不给我们办了。”

站在旁边的赵天智就大声地说道：“谁说不给你们办了？我现在只是安排他们两人去夏收，并没有说不给大家办，夏收一结束，立马给大家办！加班加点地给大家办！”

“那你的夏收什么时候结束啊？”知青们嚷嚷着说道。

“对呀！”赵天智大声地回答说：“这也是我关心的问题。只要人手多，康拜因、拖拉机都动起来，十天差不多就结束了吧？如果人手少，康拜因和拖拉机都闲放着，就是一个月、两个月也结束不了，李龙和赵志斌就一直夏收，直到夏收结束再回来给大家办手续。”

在赵天智说话的这时间，乘知青没注意，李龙和赵志斌出了办公室，撒丫子跑了。

知青们见李龙和赵志斌跑了，也没啥办法，就相互说道：“走吧！回站夏收去！瞧把赵场长急得，嘴上都起泡了。”

知青们就往回走，赵天智连声说着：“谢谢！谢谢！谢谢知青同志们的理解和支持！我们青州农场永远都记着知青同志们为农场建设做出的贡献。”

知青们为了早点回城，都回到了各自的岗位，没白没黑地干着，有半个月时间，数十万亩小麦收割完毕了。

赵天智没有食言，专门从机关抽掉了十多名干部，把办公桌抬到了机关的操场上，加班加点地给知青们办着回城手续。

又是十多天时间后，青州农场一下子空了，原来近万人的大团场，知青们基本上全都走了，只剩下三千多老职工和职工子女了。

许多岗位都空了下来，一些老百姓家的子女就顶上去了。

一年多后，经过齐国龙和秦洁商量，让大姑娘齐书珍辍学了；然而，齐书珍的运气不好，没赶上知青回城空出大量岗位的好时机，只能到一站和她父母亲一起包地去了。

要不咋说齐国龙和秦洁笨呢！还不如人家地主分子的脑子来得快！

这一年是一千九百七十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