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抓大放小书珍被迫辍学

转眼间就到了公元一千九百八十一年的金秋，曾经被驴踢了脑袋的齐书侠，竟然意想不到地以青州农场子弟中学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取了青安地区育才中学。

青安地区育才中学坐落在古城青州，是一所以地区行署、县政府干部子女及各中学拔尖生为主要生源的重点中学；教育资源丰富、师资力量雄厚，教学条件优越，生源质量优质，教学水平拔尖。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如果你不是城市户口，或者说你的爹妈不是干部，你想进入到青安地区育才中学去读书，途径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必须得学习成绩相当地优异；除此之外，想都别想。

齐书侠所在的青州农场，属于集体户口，对农村来讲，似乎高一点，对城里人来讲，似乎是不被承认为城市户口的。

齐书侠之所以能进入到青安地区育才中学读书，就是以特别优异的学习成绩考入的；这个就像是农村子女要想进入到城市里工作，必须先考取大学的道理是一样的。

进入育才中学后，周边都是牛皮哄哄、自以为是的城里娃，农村来的娃子就好像是低人一等一样；因此，齐书侠在心理上就常常不平衡，就有许多个为什么想不通。

齐书侠想不通，不就是上个学嘛，为什么也要偏向着城里人和干部子女？难道乡里人就不是人？难道乡里人就不配享受和城里人同等的教育资源？

对于这些为什么齐书侠就想不通。

齐书侠虽然想不通这些为什么，但因为他也跻身其中了，自然也就再不去刨根问底、非要探究个所以然了，这个就好像是挤公共汽车，挤不上去时，嘴里就嚷嚷着：挤挤！挤挤！往里挤挤！让大家都坐上去；一旦自己挤上去了，就又嚷嚷着：别挤了！别挤了！拉得是人，又不是牲口！挤不下了！无论怎样嚷嚷，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维护自身利益或维护自身的既得利益。

对于能考进青安地区育才中学，齐书侠还是蛮骄傲的。

不骄傲不可能啊！鸡窝里飞出来了个金凤凰，哪有不骄傲的？骄傲也是应该的嘛！

齐书侠能考到青安地区育才中学，作为父母的齐国龙和秦洁也感到很骄傲，特别是在自己背运的情况下，儿子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地区育才中学，终究证明自己还是又强人的地方；唯一让齐国龙和秦洁感到骄傲不起来的是家里的经济条件。

这几年来，齐书侠家的经济条件可真够惨的。

原本，齐书侠家的条件可不是这样。

齐国龙和秦洁都是山东人，是一九五八年从部队上转业到青安农垦国营青州农场的。那个地方，因为有个青阳寺的缘故，所以，国营青州农场又被称作青阳寺农场；一九**年的时候，农垦转制为农业生产建设兵团，国营青州农场又成为建设兵团112团了。

齐国龙没转业的时候，是徐州荣誉军人学校的学员，转业后先是当了112团一连副连长，后来就升到112团机关当保卫科科长去了；秦洁是和齐国龙一同来到国营青州农场的，开始是一营卫生所大夫，后来总算是升成卫生所副所长了。

要是不出什么变故的话，在农垦这个地方，齐国龙和秦洁也算是混得不错的了，咋说也是国家干部，子女们也能跟上沾点光，可后来偏偏就出事了。

话说一营卫生所有个女大夫，名叫徐保华，因为人长得漂亮，所以难免会成为男人们关注的对象；当然，如果男人们仅仅是关注，倒也没啥，就怕被关注得过了分。

当时，一营卫生所有个副所长，名叫高浩仁，虽然业务能力不是很高，但歪心眼要多一些，他的那个眼珠子一转，立马就妙计在心了，一般人就玩不过他了。

因为高浩仁惦记上由团部医院院长肖京生兼任的一营卫生所所长职务了，于是就设计了一个圈套，以有急诊病人为幌子，半夜三更地把肖京生和徐保华哄到了卫生所里，然后又组织了几个和自己关系好的人去捉奸，愣说肖京生和徐保华偷情、乱搞男女关系。

偷个情或是乱搞男女关系在现在基本上不是个事，但在过去的那个年代，乱搞男女关系可是大的要人命的问题。当时还是姑娘的徐保华忍受不了冤屈，就用民兵训练的半自动步枪，接连打死了高浩仁和他的老婆梅子及另外一名大夫，还打伤了另外那名大夫的老婆，结果就闯下了天大的祸，连累着时任保卫科长、武装部长的齐国龙和卫生所副所长秦洁也丢了官，被一撸到底，都到连队里当农工包大田地去了。

这是为啥呢？就为失职呗！因为齐国龙没把枪支管理好，而徐保华枪杀他人用的子弹是秦洁给的。

其实，那个年代，枪支管理是宽松的，一到民兵训练的时候，枪支基本上都是发到私人家里的，如果不是因为出了徐保华枪杀高浩人等人的事，就像现在歌里唱的那样：天上飘来五个字，全都不是事！

至于秦洁给徐保华的子弹，乃是平时的时候，齐国龙积攒起来准备打猎用的，没想到被秦洁给了徐保华，两人约好了要到连队北面的山上去打黄羊。

事发后，齐国龙把秦洁好一顿打，人家杀人呢，你递刀子，这不是个傻婆娘嘛！

秦洁也感到冤枉，又不是徐保华杀人的时候我给递刀子了，是我先给她递的刀子，是让她杀猪宰牛呢，谁知道她杀人了！

唉，人倒霉，鬼吹灯，放屁都砸脚后跟。

齐国龙和秦洁就是放了个屁，结果让屁把脚后跟给砸了。

齐国龙和秦洁被撤职下放到一连后不久，兵团又改回农垦体制，农112团又变成国营青州农场了，这样一来，齐国龙和秦洁也从兵团战士变成农工了，齐国龙还因此成了农场场长；当然齐国龙的这个农场场长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农场场长，而是一名不拿工资的家庭农场场长，秦洁自然也当之无愧地成了这个家庭农场的副场长。

这又是为啥呢？原来，兵团改回农垦体制后，国营青州农场也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了，开始搞大农场套小农场的双层经营机制，大农场给每个农工都分了百十亩地，美其名曰家庭农场，听上去好像成了什么农场的场长，实际上不但不发工资了，而且每年的收入还要给大农场上交一部分，叫做承包费。

齐国龙和秦洁自工作以来就一直当着干部，从来都没种过地，面对分给自己的几百亩承包地就手足失措了，不知道该咋办了，因此也就陷入了困境之中，成了一站最不济的人家，连过去地主成分的人家都不如了。

人家小冬瓜的爹和妈就是地主成分，脑子就比齐国龙和秦洁聪明，人家提前一年，乘着大批知青返城，技术岗位空下来多的机会，把自己的儿子弄上开拖拉机去了，齐国龙和秦洁就没想到这个问题。

没办法，反映迟钝嘛！

话说齐书侠家在青州农场一站。

青州农场一站，兵团的时候叫一连，转制成农场后，称呼上就叫个“站”了，属于农场的二级单位；但这个“站”跟人家火车站汽车站的“站”是不一样的，没有什么火车汽车，也不见铁路公路，有的只是大片的耕地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工。

青州农场一站离青州农场场部约有十五六里路。

在青州农场站一级的单位，只有子弟小学，没有初中，要上初高中的话，就只能到青州农场场部中学去上。

这个时候，齐书珍在上高一，齐书侠在上初二，家里只有一辆除了铃子不响其他地方都响的破自行车，每天，姐弟两人骑一辆自行车，换着捎着对方去上学。

这年秋天，齐书剑又要到场部中学去上初中了，最小的丫头齐书琴也上四年级了。眼看着几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地都要到场部中学去上学，而家里面就那么一辆除了铃子不响其他地方到处乱响的破自行车，这将来该咋办呀？一想到娃娃们的上学问题，齐国龙和秦洁就犯愁了。

为了让几个孩子有重点地发展，齐国龙和秦洁不得不提前于国家十多年就开始考虑抓大放小的问题了。

齐国龙和秦洁觉得，为了让四个孩子都能受到良好的教育，就只能让其中读书最多的一个孩子先辍学了，这样才能保证机会均等，才能保证让四个孩子都受到良好的教育。

按照这个条件，该辍学的自然是齐书珍了。

其实，让齐书珍辍学，齐国龙和秦洁都于心不忍。

两个人就在这种苦恼中煎熬着。

最后，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地，终于下定决心，让齐书珍辍学，回一站参加工作，实际上也就是承包土地。

谁让他是老大呢？！而且又是个丫头子！

齐国龙就和秦洁之所以决定让齐书珍辍学回家承包土地，一来因为齐书珍已经念到高一了，基本上也算是知识分子了；二来是因为下面还有两个男娃子要到场部中学念书去！

齐国龙和秦洁想，丫头嘛，迟早是别人家的，只有儿子才是自己家的，总不能让别人家孩子耽误了自己家孩子的前程吧。

大家瞧瞧，这算是什么逻辑？后来，有个叫韩寒的后生给总结了一下，说世界上有两种逻辑，一种是逻辑，一种是中国逻辑。

根据韩寒的这个说法，齐国龙和秦洁使用的逻辑自然是中国逻辑了，而且是中国山东农村的逻辑。这种逻辑就是不把姑娘当自家人看待。

话又说回来了，其实也怨不得齐国龙和秦洁，因为老百姓从来都是最现实的；对老百姓来讲，利益最大化就是逻辑，其他的逻辑就算是逻辑都不能成为逻辑。

就这样，齐书珍在离高中毕业还有不到一年时间的情况下，被齐国龙和秦洁给动员回一站参加工作了，也就是承包大田了。

人穷志短，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要是知道自己再坚持两年就可以官复原职的话，齐国龙和秦洁说啥也不会让齐书珍辍学回家种地的。

虽说女孩子将来是要嫁人的，但男孩子女孩子都是自己的孩子，这一点齐国龙和秦洁是搞的懂的，只是他们当时是真的没办法了。

要说齐国龙家的种，那绝对是没说的。就说这个齐书侠吧，自小就聪明伶俐，虽说五岁多的时候不幸被驴踢了脑袋，但一点也没影响他的发育成长，到考上高中时，已经出落成一表人才了，个头就像棵小树苗一样，“蹭、蹭”地往上长，就长成了个一米八五的大个子，跟齐国龙一般高了；再看长相，瓜子脸，浓眉毛，大眼睛、直挺的鼻子，方方正正的嘴，皮肤白得像欧洲人，黑亮柔软的头发还带着卷卷子，硬朗中包含着柔情，标准的美男子形象，无非就是看上去稚气多了点而已。

没办法，这就是基因，祖传的。

一般情况下，人要是长得漂亮了，大都聪明。

上了初中后的齐书侠，脑子出奇地聪明，一点也不像是个曾经被驴踢过脑袋的孩子，但凡老师讲的知识，齐书侠都能超前性地理解，学习成绩自然是全年级第一。

看到这种情况，齐国龙和秦洁就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到了齐书侠身上，希望齐书侠将来能有个大好前程，以此来弥补自己的不如意。

果然，在初中毕业时，齐书侠以国营青州农场子弟中学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青州城里最好的高中—青安地区育才中学。

在中国，等级观念是相当根深蒂固的；无论什么事，都是按照等级来区分的。等级高的，享受到的好处自然就多；等级低的，享受到的好处自然就少。

五千多年来，中国社会从来都是如此，权力只能交给自己的子女，凡事，也只有自己家的孩子干才放心；所以，在中国，就有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的说法。

可不是嘛！龙自然是生龙，凤自然是生凤，就像鸡蛋里自然只能孵出小鸡一样；要是鸡窝里孵出个凤凰来了，那就叫变异了。

但凡中国文化主导下的地方莫不是如此。

唉，没办法，传统这个东西从来都是根深蒂固、源远流长的！

齐书侠考上了高中，同时毕业的小冬瓜如约开上了拖拉机。

在齐书侠要去青州城上高中的前一天晚上，小冬瓜找到了齐书侠，两个人像一对恋人一样在一站外面的铁路边溜达着。

小冬瓜对齐书侠说：“齐书侠，你说，同样是人，你咋就能接着读高中，读最好的高中，我咋就只能回来参加工作？你说这事情合理不合理？这世道公平不公平？”

齐书侠闻言，惊诧地看着小冬瓜，心想，行啊！小冬瓜，你都能思考这么深奥的问题了。合不合理，公平不公平，齐书侠也说不明白，齐书侠只知道自己比别人付出的更多，自己就应该上最好的高中；所以，齐书侠回答小冬瓜说：“李惠兴，平时学习不用心，这会子心里不平衡了？你啊，乖乖地开你的拖拉机去吧！其实，你一个地主家的娃子，能开上拖拉机，就是最大的公道，我姐姐还种地去了呢！”

许多事，齐书侠也觉得不合理，就像小冬瓜觉得地主家子女低人一等不合理一样，齐书侠对乡里人低人一等也感到不合理；但没办法，乡里娃低人一等，在当时户籍管理二元化的中国社会，这是客观存在的。

齐书侠虽说是农场子弟，但从本质上讲，和乡里娃也差不多。

过去，农场有个非常诱人的称呼，叫兵团，尽管从实质上讲，也是种地的，但终究是在部队的序列里，有着部队的招牌在唬人，谁敢小瞧？现在不同了，种地的就是农民，管你职工不职工的，都得在炎炎烈日下面朝黄土背朝天，照样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惟其如此，才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所以，什么职工，不过是自己哄自己高兴罢了。

相对于和土地打交道的乡里娃，一些吃商品粮的城里娃就有高人一等的感觉，就看不起乡里娃，也不屑于与乡里娃为伍，就像是白天鹅不屑于和丑小鸭为伍一样。

这不，齐书侠刚到青州中学上学时，就被其他同学看不起了，认为是乡里娃，没有资格和他们同学，连个同桌都不愿意和他坐。

论资排队或身份歧视，这个毛病是个最坏的毛病；古往今来，从来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