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危山的千佛佛光

鸣沙山“如虬龙蜿蜒”，沙海灿灿宛如一座金山，“天地奇响，自然妙音”，时断时续的雷鸣号角之声，忽而似万马奔腾、忽而似琴笛和鸣，假如你抓一把细沙奋力扬出，马上就会激起无数蝉叫蛙鸣。若数人并排从高处下滑，雷声滚滚如有千军万马奔来。更有趣的是，那细沙本末倒置地由下向上流淌，就像湖水因风绉面，荡起一圈圈柔和晕晃的涟漪。清代诗人曾曰：“雷送余音声袅袅，风生细响语喁喁”。

鸣沙山下不远处漾动着一汪深邃清亮的泉水——月牙泉，那是孤独与苍茫星河中唯一撼动双眸的明慧、那是天上月宫怜惜的月影、那是漆黑旷宇中遥远的一颗恒星。泉湖形同满月，周围黄沙浩浩如狼顾虎视，竟然能千百年不为其所淹没，实在叫人惊叹不已。

在这一刻，乐尊忽然有所顿悟，他似乎想明白了自己几十年都没有悟出的佛的真谛。他释然了，愉悦尽情地写在他黝黑充满沟渠般褶皱的脸上，他又补充了一些食物，这才令骆驼双漆跪下，他艰难地爬上驼峰，一路向西继续他的旅程。没多久，不知不觉乐尊走到了鸣沙山东25公里的一处巨崖之下，一片绿洲横亘在乐尊的眼前。

此时正值3月末，大地复苏，离离草木蠢蠢欲动地为干燥的、孤单寂寞的戈壁点缀上动人的生机，带状墨绿的碧州让乐尊愣一下，他猛然听到了宕泉河偌大的激流奔驰的声响。

乐尊不禁狂喜起来，正准备移步河边，好让自己和骆驼饱喝一顿，忽然之间，风沙越来越紧，呼啸着夹带着尖利，如猿叫、如狐泣、如狼嚎、如虎鸣，搅得半天昏暗、孤掌难鸣。紧接着，几年才光顾一次的大雨倾盆而至，将广袤的沙海一下变成了泪痕的乡愁，倾诉着久远的孤独和哀怨。闪电也来凑这个热闹，如期在黑幕的天际创作着抽象派的史诗画卷，它想将所有的不快和沉寂割裂开来，仅凭一己之力，与这暗无天日的荒原说一声永久的道别。

没过多久，一切又恢复了持续幽远的安静和空旷，雨停下了赶场的脚步，云开雾散，太阳远远地在天际线上露出了轻蔑的笑脸。

乐尊转过身去，望向东面20公里处的三危山，他想找寻刚才幻梦中悟出的答案，但他不知道这答案到底在什么地方，内心的深处，他只是期盼这答案能像通晓万物生灵的释迦牟尼佛那样尽快地露出真容。

太阳似乎就要沉没到山冈背后去，一道璀璨金光从后面射来，射过平川的白杨树丛，射到远处嶙峋的三危山。太阳慵懒地做着告别的仪式，平川和它中间的一道小溪被荫蔽在暮色的幽暗中，只有溪边白杨的梢尖还浓染着金光。

忽然，三危山上金光闪闪。又过一会儿，太阳差不多全沉没了。平川已经誾黑，而三危山上的圣洁的金光却愈发的辉亮，嫣然一千尊或者更多尊佛陀，或趺坐、或匍匐、或低眉垂肩、或促其长谈，似侧倚青狮的文殊、驾着六牙白象的普贤、高坐金毛吼的观音、驾驭雄狮的弥勒。

乐尊忙双膝跪下俯身朝拜，口中念念有词地颂着经文，待等佛光完全消失之后，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一朝顿悟就找到了修行的家园，这简直是佛祖的庇佑和恩惠。他找来工匠，在这岩泉河畔绿洲的崖壁之上，开凿了第一个洞窟，并在里面礼佛修行。

转眼过去了1600多年，继乐尊和尚之后，无数的僧侣和信徒在千佛佛光的启迪下，开凿了无数个洞窟，在流逝时光和飞转寰宇的回眸下，**、隋、唐、五代、西夏、元......无数逝去王朝疲惫的身后，一座座洞窟回荡着珠峰之南古印度传来的阵阵诵经的虔诚弥音，735座洞窟绽放出的璀璨、斑斓、静虚的佛教之花，沿着古丝绸之路一路向东，茂密而茁壮地盛开着。

史载，敦者，大也；煌者，盛也。“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历经千年万年，三危山上的金光一样神奇和梦幻，使有幸能一度其芳容的信众依旧在心的深处用心灵去祈祷和顶礼膜拜。

这是新中国成立之前的三天，常书鸿漫步走在熟悉的敦煌古城的石板路上，斑驳的青石板和石缝中逆势生长的青草，一大早就簇拥着金色的霞光朝气蓬勃的，把常书鸿的双眼变得明亮而欢快，身旁偶尔走过的行人身上跳动的火苗再次把他弄得暖洋洋的，看来是发生了好的事，常书鸿心里暗暗琢磨着。转过一个街角，远远的只见古老城楼上一面鲜艳的红旗，在金光万道的霞光中迎风飘扬。常书鸿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解放了！解放了！这座多年无人问津的戈壁滩上的孤岛，玉门关内“华戎所支”、汉代始建的古城，在常书鸿的眼里似乎变成了穿着嫁衣的新娘，一身苏绣牡丹的霞衣、凤冠霞配的美饰、粉里透红的笑脸。

常书鸿赶回了千佛洞，在雷音寺前和同志们一起升起了一面红旗。一阵秋风略过，九层大佛殿上18只铁马风铃响起了悠长而苍凉的铃声，敲打着常书鸿和同志们执着而坚毅的内心，很多人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多年压抑的情感，让泪水在眼眶和脸颊上尽情地闪烁和流淌。

当人类审视自己生活和精神的架构时，他们乐见眼波和意识中的憧憬与想象在陶、青铜器和漆器等载体上曼妙飞行，在素绢、竹简与白纸之上张扬挥洒，在寺院、道观、礼拜堂的壁画和穹顶上虎视眈眈，在龙门、云冈和敦煌的石窟中余音绕梁；而遥远地球的另一端，在澳洲林中人的岩洞、在南美洲纳斯卡的古怪线条里、在罗马人庞贝的废墟上，同样有着色彩、线、岩石的交相辉映和神秘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