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小姐”称谓的升华

毕竟是自己的创作第一次变成了铅字，萧乾心里的滋味仿佛是漂亮媳妇第一次见公婆的窘态，想笑又生怕别的人看见以为他有病或是穷嘚瑟，当他用眼睛的余光环顾着左右，确定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晕红的笑脸时，这才有点半羞愧、半失落又暗自高兴地返回了寝室。

然而还有更令萧乾兴奋的事等在后面呢！几天后，一天下午，他下课后刚进到寝室里，就看见了大编辑沈从文先生的来信，大意是说：一位绝顶聪明的小姐看上了你那篇《蚕》，要请你去她家吃茶。星期六下午你可来我这里，咱们一道去。

几天的坐立不安和“惶惶不可终日”之后，周六一早，萧乾早早就起了床，用牙粉把两排吃饭咀嚼用的家伙，反反复复好好刷了个干净，然后，便在屋子里横竖地踱来踱去，并时不时走到窗前，看看当空的日头，似乎想帮着它快一点走到天幕的正中间来。好不容易挨到了晌午，吃过午饭，穿上老早就洗得干干净净的蓝布大褂和擦了又擦的一双旧皮鞋，蹬上脚踏车，飞似的冲出了燕京大学的校门。

深秋的风却是暖的，这让萧乾觉得很诧异，光秃秃的道路两旁除了已经快光杆的枯树便一眼望到尽头了，但，萧乾心里还是开出了艳丽的花，心脏的每个角落到处是欢快和心旷神怡的花瓣。他飞快地骑着单车，斜穿过大钟寺进了城，先奔了沈先生家。

两小时后，萧乾就羞怯怯地随着沈先生从达子营跨进了北总布胡同那间有名的“太太的客厅”，那是他有生第一次见到林徽因。如今回忆起当时他那份窘促而又激动的心境和拘谨的神态，仍觉得十分可笑，就像在刚起步的马驹子后腿上亲切地抽了那么一鞭。

“小姐”的称谓是凡参加“太太的客厅”的友人们共同的称谓。在去之前，萧乾听说这位小姐的肺病已经相当重了，而那时的肺病就像今天的癌症那么可怕。在萧乾的想象世界里，“小姐”一定是一脸愁容地穿着睡衣，半躺在床上见他俩的。可那天，她穿的却是一套骑马装，面色也透着精神利索，浑身上下所有的气质加在一起，活脱脱的一个北京上流社会的名媛。

“小姐”不但人长得漂亮，说话时根本看不出是久患肺病的病人，话讲得又多又快又兴奋。不但沈先生和他不大插得上嘴，就连在座的梁思成和金岳霖两位，也津津有味地像是在听世界某著名文学、艺术、哲学等全科大师进行的演讲似的，只是坐在沙发上，边吧吧嗒嗒抽着烟斗，边频频点头地赞赏，很少有缘进入话题。自始至终，她完全没提到一个“病”字，给萧乾的印象比一个健康人精力还旺盛，还健谈。

那以后，他们还常在朱光潜先生家举行的“读诗会”上见面，萧乾也开始跟着大家称她做“小姐”了，在萧乾逐渐清晰的认识中，完全摒弃了只是抿嘴嫣然一笑的官宦家娇小姐的空洞想象，被更多的素材和总结进而升华成一位学识渊博、思想敏捷、语言锋利的评论家。她更多地关心年轻人的创作，当时南北方颇有些文艺刊物，她看得很多，而又仔细，评论时对文章常有犀利和独到的见解。对于好恶，她从不模棱两可，这也从一个侧面反射出她的为人。同时，在批了什么一顿之后，往往又会指出某一点可取之处，更加说明了她的心如止水的评论家的坦荡心胸。

又到人间四月天，你是否又想起了那个集万千才情和魅力于一身的倩影？提及林徽因，多数人想到的是她的众星环抱、才情悱恻以及“太太的客厅”的热闹非凡。或许孤独、或许寂寞、或许痛苦的情感和身心，是没有人想到往她身上安的。如果真要找寻民国才女光环之下除却才子佳人式的缠绵悱恻和女子成文的娟秀清雅，而展现于世人眼球中表浅表象之下深层次的东西，就需要我们多费些心力，去掉一层层泛着朦胧与粉红狎昵色彩的晕染，那样你才会惊奇的发现，真实的才女本人，同样有扎根大地的坚韧和足以和其文采并举的专技。

林徽因起初发表作品时，署过笔名“尺棰”。除此之外，均使用本名林徽音，但因本名曾被误刊为“林微音”，而恰巧当时海派男作家林微音亦活跃于文坛，所以后来为了有所区别，她便正式更名“林徽因”。这后来流芳于世的三个字，正式在此时诞生。

远古时期先民崇拜图腾，崇尚德操，天下唯有德者居之，故有伏羲、神农、舜等这样的贤德之名。国人取名素有“女诗经，男楚辞”的说法，如林徽因的名字来源于《文王之什·思齐》“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徽音为美誉的意思；作家朱自清的名字源自《卜居》“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雨巷诗人”戴望舒的名字则源自《离骚》“前望舒使先驱兮”，望舒是神话中为月驾车的神。

西汉统治者崇尚黄老之术，祈求长生不老，于是社会取名就以延年益寿为尚，如：严延年、霍去病、陈万年等；东汉则对人格、道德的追求更多，名字更讲究稳压含蓄，如在《三国志》的人物中“文、仁、德”等字频频出现在字号中，如刘备字玄德、曹操字孟德。因为按儒家学说来说“德”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根本。

一九四七年萧乾从欧洲回来第二年，他要从上海飞来北平。事先她写信来说，一定得留一个整天给她。于是，萧乾按照约定去清华园探望她。

当年，清华管总务的人可真细心，真爱护读书人。老远就看到梁思成住宅前竖了块一人高的木牌，上面大致写的是：这里住着一位病人，遵医嘱她需要静养，过往行人，请勿喧哗。然而这位“病人”却经常在家里接待宾客，有时“繁华”如街市，女主人一开讲还总是滔滔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