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试婚主义

梁思礼趁着金大哲人替他“戴红花”，自己暗自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学生时代。他觉得那位非常优秀的物理老师——钱伟长，就是他一生需要颂扬的如圣经般的信仰之源泉。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读高二时遇到的这个个头有点矮却精力充沛的钱老师（入清华时1.49米，毕业时1.65米，校田径队成员），就是他人生十字路口的一盏明灯，虽然两人的师生关系只维持了不到一年，但钱老师给予他课堂知识以外高屋建瓴的人生启迪，成为了梁思礼在物理学领域建筑自己丰碑的基石。

教师要引导学生走向知识、走向社会、走向生活，对学生的影响是深刻且巨大的。教育教学固然重要，然而教师自身的心理倾向、思想水平、人格魅力和知识的渊博度等，对学生会产生更加不可估量的影响，甚至更具根本性，作用更深远。

孩子的性格有千万种，都有自己的小思维、小宇宙，孩子们就像小树苗，人生的起步没有老师正确的引导和开发，他们会沿着错误的枝杈方向生长。没有好的园林师来剪枝，树苗就更成不了参天大树，成不了栋梁之材！好的园丁是不会辱骂、叱责、埋怨幼小的树苗，他们只是默默的浇水、施肥、赞扬它，并在暖光中目送着它一天天茁壮成长。

梁思礼现在面对着一屋子的老师们，心中的感慨更是像碧绿的湖水中，一颗石子击出的阵阵涟漪。

“我有一个提议，我们在座的诸位对新设计出来的国徽方案，举行一次投票表决，大家觉得怎么样？”

陈竹隐的大嗓门又在房间里回荡起来，这倒是迎合了大家的意思，众人开始对国徽新的设计方案品头论足，投起票来。

金岳霖一个人悄悄把自己塞进了房间的一角，连同他的趣好、他的感官、他的魂灵。他突然想起了俄国现实主义文学奠基人果戈理——一个也是畏惧于向自己心中向往的女神袒露心声的痴人、一个也是一生孤独点燃夜晚烛光的重情的独人。果戈理在给母亲的信中说道：“我们的社会地位差别太大，以至于我不想说出她的名字。”当拒绝的铁链牢牢锁住果戈理的爱情的时候，所有的羞愧和绝望狠狠地关闭了他婚姻的大门。

果戈里的文学天才和幽默感遗传自他的父亲，而他敏感多思醇厚善良的性格，遗传自他的母亲，金岳霖却一直没有弄清楚这个问题。相比于果戈理，金岳霖更加卑微的是，等他去世之后，连一个每天在他的墓碑前，献上两束鲜花的人都没有（据说，莫斯科第一美女、著名诗人罗斯托普钦娜爱上了果格里，女诗人曾经俘获莱蒙托夫等众多才俊的芳心，却未能打动果戈理，待他去世后，女诗人曾经独自夜探心上人的灵柩，并每天遣人在果戈理的墓前献上两束鲜花，直至终老）。

就像他能够感受到和记忆住的亲人的关爱一样，除了到上海去过二哥家小住一两次，就是当时也在北京过活的、和他年纪最靠近的、对他最体贴的六哥的关爱，让他一生若稀世之宝般珍藏。可惜，这一切戛然而止于1913年的那个燥热难捱的夏天，他的六哥在美景如画的东便门外“二闸”溺水而死，这对年少的金岳霖的打击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而他的亲情和血浓于水的爱，似乎也就此“斗然而来、中道而止”！

听老北京人说，“南有‘二闸’，北有‘菱角坑’！”

“二闸”在如今建国门南面通惠河的河道上，京杭大运河从通州进北京的河段，东高西低。为了让漕运的重船能够逆流而上，只得用船闸将河道一段一段隔开，再用纤夫拉动大船前行。“菱角坑”位于北京朝阳门外迤北护城河畔，它三面环水，西依护城河，因坑里生长着菱角、莲藕、老鸡头等水产品而得名。

这两处都是北京城东护城河附近天然景致优美的去处，据老人说，这里景色可与什刹海比美——绿柳洋槐、浮萍荷花、水岸青翠，是人们消暑纳凉的好地方。在那炎热的夏季里，游客往来穿梭，卖凉粉、扒糕、冰棍儿、**、豆腐脑儿的小贩络绎不绝，老北京特色的吆喝声在不远处的高高的城墙上空绵远悠长地回荡和飞旋。后来，连天桥耍把式卖艺的艺人也在夏季来此献艺，让北京人近郊多了一处闲来填趣的好地方。

但在金岳霖的全部童年记忆里，可能唯独能够剩下的，就是初入清华学堂时，每餐四碗厌口的荤食之“虐待”了。

金岳霖喜欢用哲学的眼光看待全部世界，当然这也包括爱情。他是试婚主义者，他深谙人性在哲学层面的本质所在和婚姻对他意味着什么。很多男女在没有“性”之前是非常阳光和伪饰的，一旦有了“性”，他(她)的人性的弱点和丑陋面，便得以**裸的显示和暴露出来。否则，他(她)总是在恋人面前展现人性天使的、灿烂的一面，而他(她)魔鬼的、牲畜的、动物的一面，我们怎样才可以了解呢？让我说“试婚”是一个好方法。除了了解她平时可以上台面的、晾在人前的、理性的、道德的一面，更应该了解她上了床之前之后的、见不得人的、高级动物的另一面，这一点对揭示人的秉性和本质显而易见是重要的。

金岳霖表面上迎合着大家伙投票的热情，私下里却忧心忡忡地不时地从不远处暗中留意着徽因的各种表情、神态和举手投足。

除了嘴以外，人不是只有眼睛会说话！

这几天，下意识的，他越来越不愿意在人多的地方和热烈的氛围里安放他和他的灵魂，他被一种极其凄凉的感触、一种无以言状的颓废与恍惚的心境统治了他的内心，就像丢失了全部珍宝的感觉。他一连琢磨了好几天，综合了许多的细节和认真的思考，这才多少捋出了一点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