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我要飞

聊着聊着，聊到了明早志摩的飞行，已经略显困意一脸微红的韩湘眉忽然瞪大了一双美丽的眸子，快速的扇动着冲着志摩，有了预感似的开口说：

“明天出事怎么办？”

徐志摩顽皮地笑着说：

“你怕我死么？”

韩湘眉说：

“总是当心点好。司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

徐志摩很随意地说：

“不知道！没有关系，我一向要飞的。”

过了半晌，韩湘眉又问：

“你这次乘飞机，小曼说什么没有？”

徐志摩笑着说：

“小曼说，我若坐飞机死了，她做风流寡妇。”

杨杏佛接口说：

“凡是寡妇皆风流。”

于是大家都笑起来。冥冥之中，算上陆小曼的那一次，志摩的死第三次被一语成谶！

志摩是衷心地想要飞的！

“人类的工作是制造翅膀，还是束缚翅膀？”徐志摩在散文《想飞》中自问自答，“人类最大的使命，是制造翅膀；最大的成功是飞！理想的极度，想象的止境，从人到神！诗是翅膀上出世的；哲理是在空中盘旋的。飞：超脱一切，笼盖一切，扫荡一切，吞吐一切。”

有研究者说，徐志摩这篇散文是在他乘坐飞机之后写的，全篇洋溢着他在天上飞行的情绪。这时的徐志摩像是一只大鹏：要飞就得满天飞，风拦不住云挡不住的飞，一翅膀就跳过一座山头……可是，原本就不能飞的人，是何般哀怨、愁苦和无助，才非要往那云朵的家乡凑合呢？

或许是因为换了一个城市、换了一张床的缘故，徐志摩回到何竞武家倒头睡了一宿踏实觉。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夜他连梦都没有做，这是很久都没有遇到过的事了。一大早，志摩和自己的干女儿及何竞武夫妇道了别，就匆匆赶往南京明故宫机场，用中国航空公司送给他做营销宣传的免费机票，搭乘上午8点的“济南号”邮政班机，准备经停徐州再飞北平。这是今天除了少帅专机之外的唯一一班回北平的飞机了。

不知道为什么，昨夜的安然就枕竟然没有带来多长时间的宁静，去机场的一路上，他的大脑中又变成了翻江倒海的境况，各种回忆和思绪不停地、一浪胜过一浪地冲击着他的脑神经，让他得不到片刻的安宁。

他最先想到起了一脸正气刚正不阿的恩师梁启超，那个在他的婚礼上，毫不留情地奚落和痛批他的证婚人，他也永远忘不了五年前的北海公园，胡适做主持人的那场自己和小曼的世纪婚礼。

......

梁启超刚一上台就满脸怒容，当着在场的众多北平名流开始发飙，他硬如磐石的话久久回荡在婚礼大厅的喧闹空气中：

“我来是为了讲几句不中听的话，好让社会上知道这样的恶例不足取法，更不值得鼓励。”

“徐志摩，你这个人性情浮躁，以至于学无所成，做学问不成，做人更是失败，你离婚再娶就是用情不专的证明！”

“陆小曼，你和徐志摩都是过来人，我希望从今以后你能恪遵妇道，检讨自己的个性和行为，离婚再婚都是你们性格的过失所造成的，希望你们不要一错再错，自误误人。”

“不要以自私自利作为行事的准则，不要以荒唐和享乐作为人生追求的目的，不要再把婚姻当作是儿戏，以为高兴可以结婚，不高兴可以离婚，让父母汗颜，让朋友不齿，让社会看笑话。”

“总之，我希望这是你们两个人这一辈子最后一次结婚！这就是我对你们的祝贺！我说完了！”

徐志摩与陆小曼的婚姻，一开始就无法得到徐家双亲的首肯。志摩无奈找到了好友胡适，那个“非常喜欢看青年人相恋、结婚”的好心人，胡适一生主持过150多次的婚礼，不当媒婆都是屈才了。志摩请他去海宁硖石老家，替自己向父母说情。徐母最后妥协了，但提了两个要求：一是婚礼要在北平的北海公园隆重举行，二是请梁启超做证婚人。对于两个苛刻的条件，胡适都办到了。

梁启超内心是极力反对两人的结合，他在婚礼的第二天在给子女的信中写道：“我昨天做了一件极不愿意做之事，去替徐志摩证婚。他的新妇是王受庆夫人，与志摩恋爱上，才和受庆离婚，实在是不道德至极。我屡次告诫志摩而无效。胡适之、张彭春苦苦为他说情，到底以姑息志摩之故，卒徇其请。”

据不完全统计，80%的儿女会不顾父母的反对，坚决要跟自己选择的人结婚。而后续的调查显示，至少有70%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过得不幸福，悔恨没听父母话的占了75%。你必须要明白：一段婚姻，如果不被父母祝福，真的难以长久幸福。因为，姜还是老的辣！

志摩想到的第二个人是徽因，那个他在心里已经完全释怀的曾经深爱的女人。徽因说过，她不想让第二个女人，因为她的缘故过上和自己母亲一模一样的生活。但，徽因的大度、忠悯、知性、贤良，是志摩永远留恋的港湾——摆脱不掉、挥之不去、弃之不舍！

晋魏之风的琴曲在志摩宽广的胸膛里空灵而舒朗地飘动着，它明显带有几分哀怨，极似了车厢外的细雨，倾城而冰寒直抵面颊，然后又悄无声息地落于柔软的心中。这样的雨日需隔离了行客，掩门清修，亦不要有知心人，孤零零一个人于静室内，焚一炉香沏一壶茶，消减诸多杂念。而此刻，志摩却不能有如此愿望，他只能将自己和一干充满彻骨凉气的躯壳，扔在黎明的寒风和萧瑟的街巷中。

《维摩诘经》云：“一切法生灭不住，如幻如电，诸法不相待，乃至一念不住。诸法皆妄见，如梦如焰，如水中月，如镜中像，以妄想生。”佛只是教人放下，不生妄想、执念。却不知世间烦恼，恰若江南愁密的雨滴落不止。该是有多少修为，方能无视团聚，无视相守，无视成败，看淡荣辱悲喜，看淡得失往复。那些潇洒之言，空空之语，也不过是历尽沧桑之后，转而生出的静意，不必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