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原来这么多年，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痛苦的记忆愈加清晰，丝毫不见消退，这是我的错吗？因为他们，我不敢上台发言，不敢大声讲话，不敢与人深交，不敢与人对视，有时甚至不敢和陌生人接触，别人大声说话让我认为是对我的辱骂，窃窃私语我又觉得是在背后嘲讽，友好伸手我以为要动手，用恶意来看待所有人，不相信任何人，对任何人充满戒备，努力让自己变的透明，让自己不会被人注意到。就像是一只刺猬，满身尖锐的刺不是为了伤害谁，只是为了不让任何人来伤害我。

再次睁开眼，鼻腔里充斥着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儿，杨曦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紧紧的绑在病床上，鼻子一酸，眼泪就汹涌流出，划过脸颊，流进脖颈，一阵冰凉，毫无声息。旁边和杨曦一样被绑着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不同于杨曦的安静流泪，他却是用自身粗重的呼吸和紧皱的眉头来表现他自己的痛苦。这世间的痛苦千般种，每一个人都深陷其中。

“17号床醒了。”护士走了进来，扫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杨曦，面无表情的呼叫医生，在这里经常能看到因为各种精神问题进来的人，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醒了？”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个带着口罩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并不陌生，是杨曦的表哥，名叫李振，是这所医院精神科的大夫，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记忆里那个阳光明媚的小表妹会被送进精神科的病房，救了那么多人，却有一天会救自己的妹妹。“幸好我去你住的地方看你了，不然……”痛惜的声音带有颤抖，自小一起长大的感情，怎么能接受的了有一天会失去这个年幼到年少时唯一的伙伴。

李振其实早就有发现杨曦的不正常，但是看着妹妹明媚的小脸，却在一次又一次的说服自己是多想了，他怎么能将自己如阳光一般灿烂的妹妹与那些阴暗的精神疾病相结合呢。但是若是那天没有去看妹妹，杨曦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死在只有她一个人的房子里，静悄悄的，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不会被人发现。每每想起，总有一些冷汗打湿了衬衫。

“哥哥，”杨曦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芒，空洞无神的眼睛让李振心疼，“我活的好痛苦……”

……我活的好痛苦……我活的好痛苦……

这六个通俗易懂的字概括了杨曦这十多年无论怎样也逃避不了的艰辛、难过、无助、绝望，她也不过才二十多岁。也让李振发现了杨曦精神问题很是严重。

“你要死啊！”原本安静的病房里，一个面露沧桑的女人冲了进来，是杨曦的妈妈，不顾几个护士和李振的阻拦，手里的包狠狠的砸在杨曦的头上，紧接着一个个利落的耳光就向着杨曦扇来，拧着杨曦身上的软肉，一边恶狠狠的扇打，一边厉声骂着，“老娘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要不是为了你，早就和你那个不上进心的老子离婚了，现在好不容易你大学毕业了，工作也稳定了，你又要闹这出，你既然要死就死远点啊……”

不得不说，西北民风彪悍，从杨曦的妈妈身上就能看出来，四五个医生护士都没能拉得住杨曦的妈妈，反而还挨了几巴掌。好不容易才把人拉进办公室坐下，杨曦妈妈倒是瞬间与刚才扑打杨曦的那副凶悍样子换了副面孔，满脸笑吟吟的看着李振，“振振，你别管杨曦那死丫头，她一天到晚就爱胡思乱想，有什么好难过的，吃不缺她的，穿不缺她的，说白了就是矫情，倒是你啊，最近工作忙不忙啊，周末来姑姑家，姑姑给你做好吃的……”

“姑姑，曦曦的问题真的很严重，我建议让曦曦做一个影像学检查，我们好好查查，也就放心了，您说对吧。”李振皱了皱眉头，姑姑人真的很好，就是心太粗了。

“哎呦，那得花多少钱啊，单是检查的话，杨曦那个单位的医保可报不了，那得花多少钱啊，家里哪有那么多钱啊。”杨曦妈妈感到有点肝疼，这些年好不容易才才攒下了那么些钱，有点舍不得。“没事儿，杨曦就是工作任务有点重了，明天出院了休息一下就好了，那么多人都工作，就她一个矫情的不能接受。”

没有人觉得我病了，他们只是觉得我想的太多了，觉得我矫情……

回到杨曦的病房里，杨曦妈妈板着脸看着杨曦，“你可真是个祖宗，老娘我没享到你什么福，老了老了还得伺候你……”“你不乐意也可以不伺候我啊。”杨曦盯着妈妈的眼睛冰冷的回应。大致是杨曦从小只会听训的性子在母亲心里已经根深蒂固了，这时被杨曦这一句话刺了一下，反而不知道该有什么回应了。病房里霎时安静的连点滴药水滴落的声音都变的刺耳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杨曦的妈妈才慢慢的开了口，“有能耐，心情不好就别冲我发火呀，怂货（方言：胆小鬼）。”不耐烦的看了看点滴瓶里的药水还剩多少，“这瓶吊完，就出院回家休息段时间，住院浪费钱，别什么小事就跑来医院，家里哪有这么多的钱能给你这么造（方言：浪费、糟踏，多用于金钱或物品）。”

穷，是一个人最自卑的地方。杨曦上学时因为穷，而不敢随意花钱，因为穷，而被校园欺凌，也是因为穷，不敢惹事，亦不敢招事，更是因为穷，这么多年都无法为自己伸张正义。

最终，那些密密麻麻的**与刻骨铭心的恨意将杨曦拉进深渊，不见阳光。

很多时候，当我们的孩子们经历了校园欺凌后，我们总想着孩子们之间的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转个学校就好了，时间久了自然会忘了。其实，又有哪个孩子能忘记的了，他们看到父母在这其中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后只不过是愈加自卑，将那些事埋藏在记忆里，将那些痛苦尘封与心底，但是之后的行为处事却总会带出各样的后遗症。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躲藏在阴暗之处恣意生长，生长到足够大时，会千方百计的报复与伤害。报复那些欺凌我的人，伤害自己，其实说到底，只不过是当年的事情从未忘记，百般折磨自己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