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黄毛

黄毛人如其名，毛发金黄，加上肤色略白，看起来不像黄种人。黄毛的毛发、肤色明显与他那被林姓先人拣回来的爷爷一脉相传。关于黄毛先祖身世的传闻很多，但大多离不开“**”与“白人”这两个词。在黄毛身上充斥着与他的外表一样的“异类”、“野性”的色彩。黄毛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了，所以人们都说他是天煞尅星。

但，这一切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黄毛以前是海猫岛的主人，还有，他因为醉酒伤人被判了五年，并且把包养海区挣的钱赔得差不多了。还有，大眼儿现在被他押在手里。

林滨早就想到了大眼儿很可能输钱。好像金钱对于赌徒来说只有两种存在方式，第一种是赢钱之后亢奋地回味赌博时大起大落的惊险刺激，第二种是输光后体味懊悔的滋味。

大眼儿现在就在体味第二种感觉。

输钱虽然是林滨预料之中的，但他借钱赌博却是在林滨意料之外的。

大眼儿本来就喝了很多酒，到了赌场经不起众人忽悠又多喝了一些。微醉会使人兴奋，沉醉却会使人迟钝。迟钝的人在赌场里一般是很难赢钱的。

大眼儿本来输光了可以抽身走人的。在此之前，没有人会在赌场借钱给他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但是这一次不同，黄毛说他的手气一定会转好的并且借钱给了他、并且写了借条。大眼儿没有往深处想，一来他醉了，二来他也很相信黄毛。因为，以前他本来就在黄毛的潜水队当潜水员，林滨也是。

欺骗倘若置身信任的土壤，是最容易萌芽、结果的。

这，本来就是为大眼儿设的一个赌局。

三万的赌债，足足相当于一个普通人六年的薪水。

穷途末路，大眼儿唯一能想到的救命稻草就是林滨了。

虽然大眼儿以前是黄毛的手下，林滨明知道这极有可能是他们联手做的扣，虽然明知赌博是犯法的，**门出面处理这件事最合理，可是在这个偏僻的小渔村，有它沿袭已久的游戏规则。

在这个“情”和“义”远远大于法的地方，身为“大哥”，林滨所能做出的选择只有一个。

居家女人就像貔貅一样，进钱容易出钱难。但这个当口纵然刘燕有一百个不情愿，也只有顺着林滨了。

大眼儿的眼睛比平时还要小一点，因为他醉酒未醒，因为他熬夜了，因为他哭了。

只凭这一点，林滨就相信他不是和黄毛做扣的。大眼儿虽然不安分，但却是个很胆小的人，也不是特别会演戏。

黄毛看到林滨来了，扯起嗓子吆喝一声：“呦呵！瞧瞧这是谁啊，**来了啊！”

黄毛的目光阴鸷、凶狠，闪着野兽一般的冷光。高大瘦削的身躯好似隐伏在草丛中的猎豹，不定何时就会发动突然袭击。

林滨虽然知道和黄毛之间的这个梁子结下了就很难解开，虽然心里并不惧怕他，但也不想招惹这样一个难缠的无赖：“大哥，这么说话就不对了吧？你我兄弟一场，即便不能好合，也没必要成仇。这段时间忙，你回来这么久了也没给你接个风，改日兄弟我好好请你一顿。”

黄毛乜斜着眼对林滨道：“免了，我不和**一起吃饭。”

林滨微微笑道：“大哥，大家都是为了混口饭，叛不**你以后最好别再提了。我虽然尊称你一声大哥，但咱这也不是什么水泊梁山，也没签什么卖身契。我知道你对我承包这片海区有气，可我也不是明火执仗抢来的。这片海区自古以来也不是哪一个人的，海猫岛就立在那块儿，上面也没说就刻着谁的名字。镇里下的承包公告，我也是按照程序拿来的承包权，你要是觉得不忿，明年就凭本事想办法拿去。不过这都是后话，大眼儿跟我多年，今天他有难我不能不管。我也不多说什么，一码事儿是一码事儿，这是三万块，大眼儿的债我替他还了！”

黄毛冷冷地盯着林滨良久，突然仰天狂笑，笑得青筋暴涨：“好、好，你小子还算有几分义气，还算是个爷们儿。你说得好，海猫岛上面也没刻着谁的名字，可是有我黄毛，你小子就别想那么轻松拿承包权。今儿个我就成全你，三万块我就当是你孝敬我的。借条你拿走，大眼儿这条狗你也牵走，往后的路，咱们走着瞧！”

林滨淡淡一笑：“我林滨也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人，今天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也骂了，钱也收了，也正好扯平我心里早先那一点愧疚感了。从此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说罢接过借条撕得粉碎，转身骑车走了。

黄毛咆哮着：“井水不犯河水？有我黄毛在，你小子就别想过消停日子！”

林滨心中一股怒气上腾，最终还是硬生生摁了下去。

身后传来大眼儿的哭喊声：“滨哥、滨哥！”林滨并不理会，一路扬尘而去。

半路遇到闻讯赶来的黑皮、二驴子、竹竿儿三人，闻悉详情，二驴子大吼道：“大滨子，你怎么这么熊呢，就这样被骗走了三万！咱们铺海盖浪赚来的卖命钱说叫人骗走就骗走？传出去还怎么混！难不成咱还怕了他？我去废了黄毛这小子！”

林滨正色道：“二驴子，我告诉你哪儿也别去！是我的好兄弟就给我老实回家待着去。”

二驴子心中纵有不平，但老大的权威自是不可触犯的。跟林滨混了这么久，大家都知道林滨的为人与远见。这样的决定虽然算不得好，却是当下最好的选择。林滨的冷静使得一触即发的血殴瞬间消解了。

林滨说：“好了，这件事就此完了。今天放一天假，都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照常开工。”

大眼儿的摩托卷着黄尘疾奔而来，一个急刹车，大眼儿翻身下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滨哥，这次是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当驴当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林滨说：“你心里一直都清楚自己是错的，但是狗改不了吃屎。这三万块我也不要了，你也别跟我混了，像你这样的人有钱反倒不如没钱好。你娘还有几亩地，也饿不死你，就回家伺候你娘吧。”

大眼儿泪如雨下道：“滨哥你别撵我走，你的恩情我还没报答呢。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赌了，谁再赌谁就是乌龟王八蛋。今天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就一直跪在这里。”

林滨虽然也心疼辛苦赚来的钱被黄毛这样的无赖讹诈去，但是大眼儿的举动让他突然想起了犯错的孙悟空，一时暗自哭笑不得。“你他妈的早就乌龟王八蛋一千回了，愿意跪是你的事，可别跪我，想折我寿啊？”言罢丢下大眼儿转身离开。

林滨回到家，紧随而来的其他三人也纷纷替大眼儿求情。

林滨洗把脸对竹竿儿说：“叫他跪上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后他要是还在跪着，你告诉他回来可以，但是以后的工钱必须我保管，除非盖房子或者搞别的投资才可以支钱，否则甭想回来。”

竹竿儿“噌”地一下蹦起来：“好，大滨子我这就去。”

林滨并不阻拦。他知道竹竿儿现在就会告诉大眼儿他的意思。而且他还知道，大眼儿不可能还跪在那儿任由自己出丑。

刘燕还在心疼钱，林母却一直没有搭言，只是在不停地念经求佛。此刻，在林滨的身上，她依稀看到了林滨父亲当年的做派。林滨的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是这样义气、豪爽，但凡谁求上门，没有不满口答应的，偶尔有困难帮不了人家，反倒觉得是自己欠别人的了。

电话叮叮当当地响起来，母亲接过电话，片刻后惊喜地喊道：“小海啊，今天你要回来啊，什么啊？女朋友？你要带着女朋友回来啊？哎呀，太好了，妈这就叫你哥弄几个好菜啊。”转身对林滨说：“大滨啊，小海今天回家，还带着女朋友呢！”

林滨笑道：“知道了，妈，看把你高兴的。小海一回来，我这个大儿子就不值钱了。”

林母笑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不稀罕你了！小海不是回家的时间少嘛！你这个当哥的还吃醋了。”

林滨笑笑：“算了吧，妈，天下老的向着小的，这是有数的。再说，大学生总是比我这个大老粗显摆啊。”

母亲并不言语，心里却有点酸。她知道当年林滨想继续念书，但家庭变故导致林滨辍学，留下的遗憾却是再也无法弥补了。

见母亲面色转忧，林滨笑道：“妈，我就开个玩笑，您还上心了。我这就去海边看看，今天天儿不错，下海捞点鲜货。弟媳妇第一次上门，总得给小海长点脸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