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林海回家了

林海是林滨的弟弟，毕业于美术学院，是林家村的第一个大学生，现在在广告公司工作。他的女朋友韩雪是小他一届的校友。工作、感情稳定了，林海决定把她带回老家。林家村一向封闭、传统，女孩儿被领进家门就等于是订婚了。

当林滨见到韩雪的那一刻才知道刘燕为什么老说自己黑了。

韩雪容貌清秀，只经简单梳剪的齐肩长发很自然地披散着，看起来阳光而健康。一条直筒牛仔裤和一件浅色风衣，简单又时尚。

母亲瞅着自己的准儿媳妇乐得合不拢嘴。刘燕热情地拉着韩雪的手妹子长妹子短地唠着，盯着韩雪白嫩的小脸，眼神里却有掩饰不住的妒色。

韩雪对林海家里的一切感觉陌生又好奇，圈里的肥猪、院子里的鸡鸭、拴着的牧羊犬都深深地吸引了她。说来也怪，平素见到生人狂吠不止的牧羊犬“小虎”，虽然是第一次见到韩雪，居然一声也没叫，只是吸着鼻子闻闻，便甩着尾巴走开了。

“看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连狗都知道小雪是咱家媳妇。”刘燕的打趣逗得大家轰然大笑。

林海一身西装革履显得格外精神，黑皮鞋亮得能照出人影，一条斜纹亮蓝色领带、雪白的衬衫、一身合体的蓝色西服。这一身打扮，加上一米八多挺拔的身材，还颇有几分“许文强”的风采。

为了尊重母亲的生活习惯，林滨在老房子装修之后特意盘了两铺吊炕。韩雪被母亲拉上炕唠嗑儿，刘燕则忙着做饭，韩雪嚷嚷着要给她打下手，林海打趣她：“你连吃饭都要人喂，还做饭呢！”一句话把韩雪臊得面红耳赤。

母亲老早在大锅里酱焖着一条二斤左右的大黄鱼，锅沿上溜着一圈小白菜菜饼子，锅帘子上蒸着新捞的海鲜。林海最爱吃的就是母亲做的菜饼子炖鱼。刘燕在忙活着做一些家常小菜。见到灶上有一小盆活海参，林海嚷嚷上了：“哥真是大方，活海参都上来了，谁也别和我抢啊，这道菜我来做！”

林家的孩子个个早熟，打小就会干家务活了。炒活海参还是林海首创的吃法。能想出这样一道新菜，除了匠心独具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普通人很少有林海这么多接触海参的机会。小时候暑假成天泡在海水里，捉来的海参摔在礁石上生吃、切片蘸老醋吃、煮着吃、水发炒着吃，尝试得多了就有了创新的基础和欲望。再者，海参本来就珍贵，爆炒后缩水，要想成盘怎么也得个五六斤的，成本昂贵，即便有厨师会想到这个烹制方法，也没有条件尝试、也没有人去吃。而林海却有条件吃到足量的海参。

林海把海参开膛去肠，切成大块，葱姜爆炒之后加入海参猛火翻炒，少顷撒入调料、泼一点老醋就出锅了。一旁看眼儿的韩雪很是困惑：“你整天吹牛这道菜做得好，这也没看出有什么学问啊？”

林海不禁卖弄起来了：“告诉你吧，这个炒活海参可是有学问的，要不是海边的人很难把握好火候的。火候稍微一老就硬得咬不动，火候稍小又艮得像块橡皮糖。”说罢夹起一块海参吹一吹后塞到韩雪嘴里。韩雪轻轻一咬，一股浓郁的汤汁冒了出来，真的是口感嫩滑、味道鲜美，不由得连连发出赞叹。林海也就愈发得意起来了。

一家人坐齐，林母感慨道：“可惜你大姐离得太远了，要不一家人大团圆多好啊。”

早些年海猫岛是出了名的穷，土地稀少、贫瘠，气候干旱、缺水，吃不饱穿不暖，而且文化生活一片空白，姑娘都不愿意嫁进来，本地的姑娘也不想一辈子住这个偏僻的地方。大姐若干年前就和一名军人处对象之后嫁到远方了。

林滨岔开话题说：“好了，妈，哪能什么事情都那么可心可意呢？今天是个好日子，来、来，咱们为了韩雪初次到咱们老林家干一杯！热烈欢迎韩雪正式成为咱们家庭的一员！”

“哥，没结婚还不能算是家庭一员。”

“没那个说法，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来、来、来，大家干杯！”

大家纷纷举杯一饮而尽。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酒话渐渐多了起来。林滨拍着林海的肩膀说：“小海啊，你看你也不小了，女朋友又这么好，明年就把婚事办了吧。钱你别愁，哥我这一阵子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再说了，咱家老房子虽然翻新了，但怎么说也是咱爸留下的，有一半是你的。”说到爸爸，林滨突然掉下眼泪了，“哎！要是爸现在还在多好啊。”刚才还在劝母亲不要为大姐不能回家而遗憾的林滨，突然就脆弱起来了。酒精就像是情绪放大镜，可以将人的欢乐和悲伤的情绪无限地放大。

听到这里林母已经开始抹起眼泪了，女人们也都默不作声了。

林海敬了林滨一杯酒道：“哥，爸去世后，这个家是你撑起来的。这么多年我净花你的钱了，怎么还能再花你的钱。再说，我和韩雪的薪水、奖金也不少，自己能养活自己。”

林滨打岔道：“说什么呢你，你什么时候花过我的钱了。”

林海确实没有从林滨那里拿过一分钱，只是每到假期林滨都叫他在自己的海区里碰海而已。林滨的话是，你能捞多少海参那是你的本事，只要钱不是从我的口袋里出来的就不是我给你钱！可谁都知道，海里的海参就像山上的树、地里的粮，我播种了、浇灌了，你来收获，这与直接给钱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林海给林滨的酒杯满上，举杯道：“哥，咱们兄弟一家人，啥也别说了，老弟我心里有数。咱们家能熬到这一天，还不是你扛起来的？来，自己家人我也不说什么感谢了，我敬大哥一杯，全在酒里。”说罢仰头一饮而尽，又夹起一块海参放到林滨的盘子里。林滨也不推让，只是边吃边说：“哎，大海啊，你这炒活海参的手艺确实不错，可是以后再回来还能不能吃上这个海参就不一定喽！”

“怎么一会儿小海一会儿大海地乱叫啊！”刘燕插话道。

“小海有了媳妇当然就是大海了。”

众人笑笑。

“为什么？”林海很困惑。因为在林家村有个潜规则，谁要是在哪个地方经常撒网，其他人会很自然地避开到别处去，谁又会来抢哥哥的饭碗呢？莫非是外地人？

林滨于是把黄毛的事情一五一十道来。

林海沉思良久道：“哥，黄毛还欠镇里承包费没给呢，他要承包这个海区是很困难的。除了这个，剩下的无非就是拼钱，现在这个海区的承包费多少钱？”

“五万！”

“一年一包是吧？”

“是啊！”

“你有没有考虑过一签多年？你想，你每到年末因为不知道下一年自己还能不能承包上，就会把海参不分大小全捞上来，这样一来势必影响第二年的产量，不能实现资源的持续、科学利用，与竭泽而渔、杀鸡取卵是一样的。”

“什么泽鱼？”刘燕贴着林滨的耳朵问。

“边去，老爷们说话老娘们别插嘴！”

林海笑笑接着说：“如果能有个相对长期的产权明确，经营者自然会更注重海域的长期获益，而不是短期掠夺性开发。”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叫我承包期签得长一点。可是镇里不允许啊，没有这个先例。”

“镇里不允许，可是你的钞票允许就有了基础。政策也是有灵活性的，你可以抬高承包价格。比如现在的承包费是每年五万，你可以开出每年八万，签五年合同。”

林滨想过很多竞争的办法，送礼、加价甚至打架，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个办法。林滨回头看看刘燕：“媳妇咱家有四十万吗？”

刘燕狠狠拧了林滨一把：“咱家有多少钱你不知道啊？”

“真不知道。”林滨憨憨一笑。

“好了哥，酒话、酒话，我就一建议，海里的事情我也不大懂，等酒醒了你再和嫂子商议一下吧。”

酒话、酒话，酒有时会激发灵感的火花，有时也会激发荒唐的想法，那林海的这番酒话呢？

收拾完饭桌，林滨、林海兄弟俩还在喝着茶水，一家人家长里短地闲唠着。秋天的阳光很是充足，阳光懒懒地洒在身上。火炕从下面泛起了慵懒的热气，舒服得叫人直打瞌睡。林滨和林海很快就睡着了。

林母看着两个儿子，忽然感觉时光一下子拉到了十几年前，也是这样的午后，三个儿女并排睡着了，自己盘坐在炕梢补衣裳，不时扭头向窗外望去，看自己的男人有没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