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劫1

早在大二的时候，林海已经开始打工。学美术的本来打工机会就多，所以虽然工作才一年多一点，但是业务上也算轻车熟路了。而韩雪在上学的时候目标便很明确，就是当一名报社记者。机缘巧合，一家晨报社在本市开拓市场，需要的正是有能力、有闯劲儿的年轻人，天遂人愿，一切顺应人意。

安居方可乐业，这几天，一对小情人到处看房子，想贷款安置个小窝。跑遍全城，综合腰包厚度，最终看好了郊区的一套临海期房。小区依山傍海，空气特别好，全然没有主城区的喧嚣。虽说还是郊区，但是用林海的话说，车子会有的，郊区会变成城区的。

“几十年前，这座城市本来就是一个小渔村，周围还是荒郊野岭、野兔出没的地方，现在不也变成大城市了吗？”韩雪抱怨上班的路程有点远的时候林海游说道。

“咱们春天可以爬山看野花，夏天可以去游泳，秋天可以采野果。大海、阳光、鲜花、森林、新鲜的空气，这些可都是免费赠送的啊！”林海还在为自己的选择加分。

“你呀，有的是穷光蛋借口，买不起主城区还找那么多理由。告诉你啊，赶快努力发财，否则就把你休掉。”韩雪有点被说服了。

“城中心有什么好啊，呼吸的是汽车尾气、粉尘，听的是噪音，用不了几年汽车就会像电视一样大家都买得起了，到时咱们可以自己开车上下班啊。”

“你就吹吧，还买汽车，买台自行车都要货比三家。汽车，猴年马月吧。”韩雪已经开始动心了。

工地上一派繁忙的景象，推土机、挖掘机在平整场地。明年，最晚后年，或许这里就是他们的家园所在了。

“等咱们有了小孩儿，就把他拴住牵着他在小区里到处遛。”林海坏笑着。

“你当孩子是狗啊，还拴着、遛着？”

“小孩子本来就像小狗啊，多可爱。”

韩雪不由得被林海奇怪的想法逗笑了。

林海喜欢和韩雪一起看看电影、逛逛街、游游泳或在小出租屋里一起看影碟，喜欢这种午后阳光般的日子。

这样幸福的生活甜蜜得叫人真的想把时间定住。有那么一点忙、有那么一点充实、有那么一点期盼、有那么一点牵挂。对于多数人来说，似乎有了爱情的佐料，即便是一杯白开水都可以品出蜜的味道。

一晃到了元旦，林海照例是要回老家呆几天的，虽然韩雪也想到农村过年，但报社急需拓展市场，节假日也不休息。林海只好一个人回家了。

年终岁尾，北方的冬天空气干燥、清冷。或许是天寒地冻的原因，偶尔有鞭炮在天空里炸开，回声便会传得格外远，年的味道也随之淡淡地袭来了。

回到家，林母和刘燕正在切萝卜片和准备一些家常菜原料，为杀年猪忙活着。

林海想起小时候，除了上学、玩耍，每天必不可少的一项功课是挖猪菜。蒲公英、灰灰菜、青年谷都是猪的最爱。每每吃到这些嫩绿的野菜，猪都会很夸张地大嚼发出很香的“呱唧”、“呱唧”声，并且边吃边摇着小尾巴，来表述自己的惬意。秋天的地瓜蔓则是最催肥的，因为里面含有很高的糖分。而拔糠草则是一项痛苦的工作——深秋的日头光线很足，钻进玉米地，会有很多虫子、玉米花落进脖子，热、痒。把草晒干，然后粉碎，才是冬天的猪粮。

这一切的辛苦，都是为了过年可以杀头猪。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清汤寡水了一年的肠胃才会敞开来接受一些高营养的食物。

现在虽说吃肉不是什么难事儿了，但过年了杀头年猪，似乎成为了一种文化，唯有如此，才会有些过年的味道。

一大早，穿着胶皮裤的杀猪人老姜和他的儿子开着三轮车就来了，或许是猪灵敏的嗅觉从老姜身上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加上别处猪的嚎叫，猪本能地往窝里退缩。猪圈门被打开了，猪却一头拱进窝里不肯出来。

“这是第几头猪了，老姜？”撤下猪圈门，林滨笑着问老姜。

“第三头了。”老姜指指车上的两张打成捆的猪皮乐呵呵地回道。老姜杀猪不要钱，但要猪皮。

过去难得吃到猪肉，猪都是自己家里人摆弄，这张猪皮够一家子吃很久了。现在猪多了，谁也不在乎这点东西。

摆下一架铁床，掏出一把铁钩，老姜和儿子用铁钩刨住猪嘴向外拽。猪剧痛之下不得不跟着出来。摁倒、放血，猪还在动的时候头和四肢已经下来了。

看到这一切，林海再也没有了小时候杀年猪时那种美好的、期待的记忆了，龇牙咧嘴地对母亲说：“妈，要不咱以后别养猪了，太残忍了。现在不比以前吃不上肉，想吃肉去市场买吧。”

所谓君子远庖厨，虽然有假仁义的成分，但杀生的场面也确实有点令人惨不忍睹。不管贵贱，猪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那你小时候，自己一手喂大的猪要被杀了，怎么高兴得头天晚上就睡不着觉？”林母闻言逗林海。

“那不是没肉吃馋得嘛！”

“嘴上这么说，过一会儿你就不觉得残忍了。别站着看眼儿，快过来干活！”林滨边整理猪肉边接过话茬儿。

中午的时候林海便忘了猪的痛苦。农村传统方式饲养的猪味道就是比工业化速成的味道好一些。一大盆的肉片在锅里翻炒，再加上萝卜片，柴火慢炖，猪肉的香味随之飘散开来。几位近亲长辈也被请来吃猪肉。众人边吃边喝边感慨：“世道确实好了，以前地主家都不敢想的日子现在咱也过上了。”

老人经历得当然多一些，林海虽然没有经历过有地主、长工的那个年代，但缺衣少食的童年，物质匮乏的痛苦记忆还是历历在目的。

“我没觉得比地主强，但是家里的猪肉味道确实好啊。城里卖的猪三个月就出栏了，到了市场还掺水。”林海吃得油嘴锃亮，终于找到了小时候过年的感觉了。

“别说猪肉啊，现在什么东西吃起来放心啊？城里运来的那些个蔬菜，芹菜没有芹菜味儿，西红柿没有西红柿味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吃起来还赶不上咱自己种的大白菜味道好。”

“听说是喂药了。没看现在的城里人一个个圆鼓溜丢的，估计是人吃了催过肥的猪肉也有效。”

“不光喂药啊，你没看电视上演的，那个活牛啊，往身上打水，这回可真变成水牛了。”

“哈哈哈，所以说啊，还是咱农村好，少吃点不怕，关键是要吃好啊。”

“唉，农村也不太平啦，镇里那个冰库啊，听说扇贝丁都是水发起来的，一个个贼大、贼白，可吃起来像棉花糖一样，软不溜丢，没有味。”

“作孽啊，这不但害别人，也害自己。都学会骗了，那早晚还不骗到自己头上？！”

林海见大家七嘴八舌学弄着乱七八糟的传闻，不由暗自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