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死亡的边界1

当林海返回家，天色已暗。邻居和亲友闻悉林滨出事了，纷纷过来探望。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小的事情，何况是在林家村这样一个夜不闭户、亲缘关系如古藤老树般盘结错绕的地方。众人七嘴八舌地谴责着黄毛，但更关心的是林滨的伤势。从外表看，林滨并无大碍，但林滨突然隐隐感觉身体有点不舒服。

“怎么觉得有点发迷？”林滨悄悄对林海说。

闻听此言林海不由得心中一紧，紧忙给医大附院做医生的高中同学何志勇挂电话咨询。

详细询问前因后果、目前的症状，何志勇拿出了医生一贯的听不出内心情绪的职业声调道：“这种情况的发生有可能是脑震荡，甚至可能是脑出血，倘若是后一种情况，若不及时治疗会危及生命。所以我建议病人尽快到医院做个检查。”

脑震荡、脑出血，林海突然感觉脑袋嗡地一响——随便哪一种病症都不是小事。如果窝在这个偏僻的小渔村，真到了病急发作可是呼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了。

“哥，问题好像挺严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还是去医院一趟吧。”

“去什么去！不过是撞得有点迷糊，这算什么，你看电影上那些人，被打晕了一会儿还不是醒了！”嘴上这么说，林滨还是感觉身体有点异样。

林母从二人嘀嘀咕咕时的神色上，看出了情况不是太好，沉声道：“大滨，小心起见去，你还是去一趟医院吧，你可是要当爹的人了，凡事不能光为自己着想，还要多考虑燕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就是啊，去看看吧，有病就治，没病咱就权当是进城逛逛了。你不是最爱出去玩吗，我今天准你的假，爱玩什么玩什么。”刘燕早已手足无措了，说起话来语无伦次。

“是啊，看看去吧，还是小心点好。”众人也纷纷劝道。

见此情景，林滨沉吟稍许，不再固执，起身下炕扯开嗓门说：“也好，难得咱家燕子今天这么大度，今晚就权当是压惊了。大海、大眼儿就陪我走一趟吧。今晚进城，吃、住、玩我全包了，都别给我省钱啊！”

林滨、林海、大眼儿三个人找来台车直奔医院而去。本来刘燕执意要去，林滨瞅了她一眼：“不是说好了准我的假吗，可算有机会单独进城潇洒一把了，我们哥几个今晚好好快活快活，你一个老娘们掺和什么！”

大家笑笑，心里都明白，林滨其实是怕刘燕动了胎气。

车行至半路，林滨迷糊的感觉越来越重，而且半边身子也逐渐开始麻木起来。这种诡异的感觉突然使得林滨闻到了死亡的气息。见此情景，林海心如刀绞，赶忙给何志勇挂电话叫救护车来。

救护车候在进城路口，医护人员手脚利索地将林滨抬上车检查、护理。在叫人心里发麻的嘀鸣声中，救护车一路绿灯直奔医院而去。何志勇也早早地候在医院门口。

初步检测结果很快出来了：颅内出血。

何志勇责备林海：“还受过高等教育呢，这点小常识都没有。你当脑袋是什么啊？榆木疙瘩？你可要知道，大脑和豆腐差不多，稀了咣当不经折腾！今天你哥要是不来，估计就不用再来了。即便今天来，来晚了后果怎么样也不好说。”

林海感觉后背一阵发麻：“那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怎么样？你见过医生说过有一定会好起来的病人吗？”

“那就是说没有生命危险了？”

“我可没有那么说。病人的病情如何发展可是取决于多方面因素的，主客观都有。现在首要的是要控制住出血，这一点谁也不敢打任何保票。还有，现在的淤血压迫着局部神经，所以身体会出现麻木的症状。至于以后的恢复情况，除了治疗效果，还要看自己的造化了。”

林海感觉心头沉甸甸地压着一块巨石，心中的愁云挥之不去。父亲过世早，林滨在某种程度上承担着一些本该由父亲承载的担子。这么多年来，历经磨难，林家终于看到了生活的曙光，倘若林滨就此倒下，无疑是又一轮历劫。母亲年事已高，怎经得起如此打击。

但林海毕竟业已成年，纵然有再大的风浪也要承担起家庭重任。知道家里不放心，稍微平复一下情绪，给家里挂了个电话：“妈，医生说了，有点轻微的脑震荡，没有什么大事，简单休息几天观察一下就出院。”

林母并不多问，只是叮嘱夜间多加小心。

“大眼儿，这边已经安顿差不多了，你先到旁边旅店休息一下，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照看点，我打个盹就好。”这一天连惊带吓跑前跑后，大眼儿已是疲惫不堪了。

“没事，我也在这里吧，人多互相有个照应。”大眼儿虽是哈欠连天，但这个时候离开心里还是感觉不妥。

“有医生、护士在这里，留这么多人干什么。再说你看这里都是病人，睡得都早，人多了还打扰别人休息。”

大眼儿听着觉得也在理，便不再固执，休息去了。

病房里不时有新病人进来，大多是头部伤的。何志勇抽空过来看了看，宽慰林海道：“从医生的角度讲，不能给病人任何一定的结论。我说过，病情这个东西向哪个方向发展，因人而异。但是从朋友的角度讲，以我以往的经验，你哥这种情况不出太大意外应该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你是不是犯职业病了，什么叫‘不出太大意外’‘应该是’没有‘太大’问题了，就是说，情况还是不容乐观呗！叫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越来越发毛了！”

何志勇白了他一眼：“亏你高中时还是我的偶像呢，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估计没有生命危险，但是有可能会有后遗症。你觉得你哥这个病很大是吧？从病人的角度看，是病就都是大病，可是你知道这个病房里随便逮一个人病情都比他的重。看到里面那个老爷子了没？”林海没法不注意到他，老爷子脾气很大，不时拿儿女开骂，儿女也是个个赔着笑脸。“他是做了开颅手术的。旁边那个小女孩你知道吗，也是要做手术的。还有那个……”

“好了好了，别说了，受不了你了，我怕了你行不。”

二人正说着，韩雪一边喊着林海的名字一边走过来。林海很吃惊：“你怎么来了，小雪？”

“伯母告诉我的。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告诉我。”

何志勇打趣道：“哎呀，原来是嫂子啊。你小子也不给我介绍一下。”

林海急忙给俩人做了个介绍。

客套一番，何志勇呵呵笑道：“好了，嫂子来了我就没什么用了。好好宽慰一下这个小心眼吧。我还有事先忙去了。”言罢告辞了。

“大哥情况怎么样啊？”

林海简单介绍下情况后说：“现在就是挂吊瓶、静养。已经睡着了，今晚还要挂几个吊瓶，离不开人。你早点回去吧，下半夜大眼儿过来换我，没事！”

“什么叫没事啊！这个时候还是自己家人靠得过，别人能那么上心吗？刀拉在自己手上和拉在别人手上能一样疼吗？再说了，万一出点差错，你娘还不立马把我给轰走！”

林海笑笑道：“还真没当自己是外人，我说过要娶你了吗？”

韩雪正色道：“好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快别闹了，去看看大哥怎么样了吧。”

一直没什么病的林滨一辈子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住院。和这样一群老弱病残躺在一起。无形逼近的死亡恐惧感在夜间显得格外沉重，病情加上心理的打击使得林滨彻夜未能踏实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