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大风，晓雨1

台风是什么？是地球的风扇？似乎是的。每年夏天它都会出来溜达溜达，以显示自己的威力。从南吹到北，摧枯拉朽、肆意妄为，直到精疲力竭为止。

气象预报警示未来两天会有一场大风路过本市，上一次的教训记忆犹新，林海不敢大意，和工头小**一起带着工人们出海察看网笼、浮力是否捆绑结实。卫星云图上的那一团清晰的白云逐渐向北漂移。卫星就像巫师手里的水晶球，在它的眼里，地球不过是个小小的地球仪，可以随手扒拉看看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时林海会想，如果父亲那时……

哎，算了，生活没有假设。

根据经验，每年台风恰巧吹到这里，能量足以形成灾害的概率大概也就百分之十。但这种概率是对一个地区的漫长的气候史的统计、推算。对于一个在时间和空间面前渺小得像大海中的一个分子的人而言，一场台风会彻底地改变他的命运。

“小张，筏子肯定都没有松动的吗？”这个曾经一次吃掉一吊扇贝的“小**”姓张，自从被升为工头后，海上生产被他安排得井然有序。

“放心吧，东家，筏子结实着呢。筏根上又加了些沙袋压了一下，多大的风都没事。”

“什么东家、东家的。大伙儿对伙食什么的还都满意吧？有没有什么情绪啊？”林海唯一不适应的就是小**老喊他东家。

“天天有鱼有肉，哪还有什么情绪，在家也没吃这么好。别的厂子工人听说咱们这里吃得那么好都不敢相信，都想过来呢。”

“台风要来了，叫工人注意点安全。我听说有人晚上出去钓鱼卖，平时我就不说什么了，这回可要注意了，安全第一啊。”

“东家你都知道啦？没办法，都是拖家带口的，就是想多挣点补贴家用。”

“海猫岛一共多大啊，加上海猫也就几千口人，有什么能瞒得住的？”

午后，风逐渐刮起来了，天色也随之阴沉下来。飘忽不定的南风撩得人心里直发慌，不知道这是台风派来的前哨，还是台风已经驾临了。雨水如瓢泼一般泼洒在窗户上，叫人愁绪顿生。在往常，林海最喜欢这样的日子，喜欢在这样的天气里静静地想事情，可是现在他的心情却紧张异常。穿上一件雨衣，刚推开门，雨水呼啦一下灌进屋，激得他浑身一哆嗦。海浪一**轰鸣着扑向海滩，傲然耸起，又狠狠地砸下来，落在沙滩上抓起一把砂石又呼啦啦退了回去。如此循环往复，像是荡秋千的人，一个来回儿、一个来回儿地在积蓄更大的能量。雨水落在海面上水濛濛的一片，黑色的浮力看起来像草原上被猎豹追袭的跳羚，小脑袋在海浪里一起一伏。缺少养殖经验的林海虽然凡事尽心、小心，但还是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幼小的贝苗能否经得起海浪的冲击。后山的槐树在风雨中枝叶飞舞，如同在迪厅里狂甩秀发的舞者。

林海觉得自己是多重性格的人，感怀起来犹如少女般多愁善感，坚强起来又像雄狮般刚毅。可是他现在的感觉是全方位的，一边感慨自然的神奇威力，一边又担心自己的辛苦劳动成果被狂风摧残。

大眼儿狠狠地敲着窗户，示意林海回来。林海想想也是，站在这里发愁徒劳无益，遂转身进屋。夜间，风力逐渐加大，阵风强的时候差不多有七八级。雨也越下越大了。雨随着风的节奏在跳舞，间或啪啪地砸一砸窗户提示着自己的存在，就像一只调皮的精灵跳来跳去揪一揪你的头发，又倏然闪身躲开，惹得人难以安心入睡。

风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吹着，雨也就这样不紧不慢地下着。两天后，卫星云图显示这股热带风暴从本市擦边而过，风暴中心直奔日本方向去了。

虽然有惊无险，林海却没有一点高兴起来的意思。这几天的煎熬让他结结实实领教了风险的概念。想一想仅仅是外围扫过的风势就有如此之大的威力，便有一种刀削着头皮而过的惊悚感。正如韩雪所言，只有刀拉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疼。自己倾全力经营的自认为庞大的资产，在狂风面前就像是一只老鼠，躲在洞里被恶狼嗅了嗅，侥幸逃过一劫。

下次呢？

早上推门出来一看，海岸上杂乱不堪，海鸥鸣叫着四处寻找被海浪翻打得晕头涨脑的小鱼小虾以及其他夹杂在海草里的可食的东西。

海浪依然翻滚，但是缺少了来自深海的巨大能量的推动，就像一个没有内功的花拳绣腿的武者，喧嚣有余而力量不足。

憋在屋子里两天多，人们终于可以出屋了，工人们穿着水裤陆陆续续来到海滩。

小**远远看见林海，冲他喊着：“东家，要不要一起出海看看筏子有没有坏啊？”

林海抬眼望去，养殖区的浮力跳舞般此起彼伏地跃动着，却几乎看不到一个飘散的浮力，巡海的人伫立在海边两手空空。若在以前，这样一场大风后，必然会有很多浮力散开，巡海人每年都会拣拾到数千个没有主的浮力。

“小张，中午叫食堂多加几个好菜，抬几箱啤酒。”林海淡淡一笑冲小**喊道。

“大海，电话！你当叔叔啦！”

本来这几天刘燕已经打算住院了，可是风雨延缓了行程。可能是小家伙觉得外面很热闹，就自己跑出来了。好在有附近驻军的军医帮助接生。

林海回到家，家里洋溢着喜气，左邻右舍三五成群前来贺喜。林母老早就准备好了小孩子的衣服、尿布。刘燕说有尿不湿不用尿布了，但是林母执意用尿布，说尿不湿对孩子屁股不好。大家也只好由她老人家去了。

小家伙刚出生红扑扑的没有几棵毛，瘪着个嘴偶尔哭几声，看起来有点滑稽。人刚出生的样子有点像麻雀崽子，红乎乎的不怎么太好看。林滨得意地掀开尿布，露出了婴儿的小鸡鸡，对林海说：“大海，咱是先拔头筹了，就看你的了啊！”

林海笑笑：“恭喜大哥了。小家伙名字起了没？”

林滨开心地说：“还没呢！你是咱家的秀才，还是你给他起个名字吧。”

林海摆摆手：“我不行，没起过名。要不还是咱妈和大嫂商量一下吧？”

林母道：“这孩子是下雨天出生的，要不叫雨生吧？”

几个人眼神一对，都不吱声了。林海笑道：“妈，这个名字听着怎么比我和哥的名字还老！”

林母拍了林海一巴掌：“好啊，是不是嫌妈老土啊，小崽子！”

刘燕笑笑：“他是早上出生的，还带着雨，要不就叫林晓雨吧！”

“哎呀，好名字啊，小雨、小鱼、晓雨，应景有意，嫂子真是太有才了。”

林晓雨的降生给林家带来了无尽的快乐，林母也终于找到了久违的事业感，忙前忙后无比充实。自打几个孩子长大**，林母已经很久没有找到这种感觉了。有些时候孩子说的东西她也不是很明白，在他们逐渐有了主见，可以左右自己的人生后，林母一方面为孩子长大**感到欣慰，一方面又感到莫名的失落。晓雨的出生让她的生活又有了新的目标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