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赤潮

海上生产忙而不乱，丰厚的利润让林家兄弟再也不需要亲力亲为，像先人那样出力了，只需要做好生产销售规划就可以了。安逸的生活使得他们像搂着蜜罐睡觉的熊，舒心而幸福。何况，这个蜜罐里的蜜像喷泉一样会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十块钱一斤！即便三块钱一斤也稍有薄利，何况是十块！

收获季节，大包大包的虾夷扇贝看起来很像闪着耀眼光芒的金饼子，论捆数钱的感觉叫人幸福得有些眩晕。多么好的行情啊！人们期待明年、后年、永永远远持续这样的行情。

但有的时候湖面在最平静、平静得叫人们以为它睡得不会醒来的时候，总会有些涟漪出现。

林滨挂电话来，说，月亮湾外面的水都红了，不知道为什么。

林海也觉得很疑惑，突然就想起了和老九看到的那块黑糊糊的海水。

“我记得上次老九来的时候说起个什么赤潮。”

“赤潮是什么，红海浪？那岂不是很漂亮？”

“如果上次我见到的真是赤潮，漂亮它是谈不上了，我倒是觉得它像是白骨精出场前放出的烟雾。”

“白骨精怕她什么，我老公是孙悟空。”

“孙悟空？海水要是真生病了，只怕观音菩萨也救不了啊！”林海打开电脑边搜索边接着说，“海洋富营养化？网上说是由海水富营养化引起的。海洋营养化不好吗，那不是产的东西更多吗？”

“虱子多了你也高兴吗？傻瓜，快往下看，赤潮会导致鱼虾死亡呀！哎呀，那扇贝呢？会不会死掉啊？”

“谁知道呢。在海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东西，从哪里来的呢？”

“什么从哪里来啊？”

“它的营养化从何而来？”

“会不会是人的粪便啊？附近不是有个开发区吗，这几年人那么多肯定有不少废物排进海里。大海，咱们整天像赌博似的，提心吊胆的，吓死个人了。”

“海上的营生本来就是大红大白的，高利润行业都是这样的。”林海虽然心里也很紧张，但语气还是很淡定。

“我神经脆弱，受不了这个刺激，要不你回去看看吧，实在不行过了这个年咱就撤出吧。其实钱太多了也没有多大用处，够用就好了。”

“顺其自然吧。”

站在海边，并不能看到赤潮。船一路向外驶去，穿过密密麻麻的新台筏群，再向外行驶了十多分钟才看到这片游荡的赤潮区。只见赤潮区的海水呈现出酱红色，乌云一般在海水里扩散，与周围的海水形成了鲜明的界限。

退休的李老师和刘老师在钓鱼。两位老师还真会享受，退休了闲来无事买条小船钓鱼，既锻炼身体、颐养身心，又有鲜鱼吃，可谓一举多得。

林海见到两位老师热情打着招呼：“两位老师真有兴致，钓了多少鱼啊？”

“哦，是大海回来了啊。钓不着鱼啊，不知道都跑哪里了。”

本来这块地方是著名的渔区，海底暗礁错立，是各种鱼类，尤其是黑裙鱼的繁衍生息之地，两位老师也是个中高手，看着山影就能定准鱼群栖息繁衍地，不可能找错地方。这样的高手居然钓不到鱼，真的是很奇怪。

“嗨呀，老师，要说读书我不是好学生，可是钓鱼我可比您二位在行。来来来，我试试。”竹竿儿一时手痒，将船靠过去，一个箭步窜上小钓鱼船，抓起鱼线便开始凝神静气地钓了起来。

胖乎乎的刘老师憨憨地一笑，仍不停地提着鱼线，而被竹竿儿抢去鱼线的李老师自顾边从兜里拿出根烟点着吸了起来，边与林海家长里短地唠着。

李老师一支烟抽完了，竹竿儿还是没钓到鱼，不由得有点急了，骂骂咧咧道：“他妈的，往常鱼线一下去很快就会有咬钩的，今天也不知道犯的哪门子邪，一点反应也没有。”

林海看着黑黢黢的海水，心情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戴上水镜跃入水中，海水失去了往日那种深邃的蓝，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着，就像掉进一个无底的黑洞里。脚下用力一蹬，身体在黑乎乎的海水里居然失去了方向感。眼睛稍微适应下环境，透过水镜，目光所及的范围不过半尺远，而在水镜前晃动的海水杂质密布、浑浊不堪。林海的心情愈发沉重了，这样的环境里怎么会有鱼呢。倘若是陆地袭来这样一场漫无天日的沙尘暴，任凭飞鸟走兽，惶惶然犹不及，哪里还有心思觅食？

上了船，林海的心里满是焦虑。这一场预想不到的赤潮到底会给这片海带来什么样不期的改变呢？到底会给养殖带来什么样的不良后果呢？

“大海啊，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海水怎么会变黑了呢？咱这里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种事情啊。”李老师还在悠然地吸着烟。

“应该是赤潮吧？海水富营养化，导致某些藻类过度繁殖。”

“你呀，跟人家林海学学，干什么都像个样，别老不谦虚会点东西就想上天。”一直沉默不语的刘老师训斥着因为一条鱼没钓上来而下不来台的竹竿儿。

林海心里暗自发虚，二十四小时之前，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叫赤潮，幸亏是网络救了他。

第二天林海又来到了海猫岛，从高处看，不规则的赤潮随洋流缓慢移动，已经和外面的养殖区域很接近了。漂游的赤潮犹如魔瓶里冒出的浓烟，谁也不知道隐藏在后面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妖怪，心底的恐慌感不觉越发强烈起来。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它的生成是漫长的，有一个缓慢积累的过程，当到达某一临界点会突然打破平衡爆发。而消逝的过程和积累一样缓慢，有时甚至会更甚于前者。在它的面前，人类的主观能动性显得如此之渺小，唯有依靠时间来慢慢恢复往日的平静。

林海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家。面对着这样一个神秘的未知事物，主动出击就像蚂蚁踢气球一样绵软无力，等待是解决问题的唯一的办法。

韩雪也显得很焦虑，又有几个人能沉得住气呢？这么大的一笔海上财富，收成好的话，可以若干年衣食无忧，而倘若遇到天灾，顷刻间一切都会化作乌有。

现在大家就像是在眼看着一枚硬币在空中翻飞，每个人都在焦虑地等着它落地。不知道嘡啷啷一声响之后，命运会做出怎样的判决。

还好，林海他们恰恰有那么一点运气，一场北风改变了赤潮的漂移方向，海猫岛附近的养殖户也都松了一口气。

虚惊一场，韩雪的胆子明显是被吓破了，再一次劝说林海：“大海，咱们别玩了，没想到养个扇贝这么揪心，一会儿狂风、一会儿赤潮，就像踩钢丝，心脏受不了啊。”

“风险确实很大，我也想到撤了，可就怕将来行情看好，别人笑话咱胆小。”

“笑话就笑话吧，咱以后不回去了叫他们想笑笑不着。我这几天下载了很多赤潮的资料。你看看，也不能完全怪人家城市排污，好像养殖台筏多了也有关系。看看现在海上有多少台筏，吓死个人。整天说海洋牧场、海洋牧场，没见过铺满了羊的牧场，那么多羊吃什么啊！”

道理谁都懂，可是财富的梦想之于人类，就像光亮之于飞蛾，谁也阻挡不住它追逐的脚步。但它得到的是一个明亮的、能够带给它幸福和快乐的白炽灯，抑或是张着血盆大口的火焰，就只有老天知道了。

林海摇摆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