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横丝肉

香格里拉大饭店，横丝肉老早就等在那里了，但他已经没有那么多肉了，消瘦了很多的身躯配上笔挺的西装显得利索了许多。一番寒暄后宾主入座。

横丝肉姓张，是一家水产公司的老板，身边漂亮的女秘书姓刘。

“这个女的是上次在海猫岛的那个女人吗？”韩雪对林海耳语道。

“像是，不过环境一变感觉不一样了。她这样的女人本来就不属于海猫岛那样的自然环境。”

“喝点什么？”张老板问林海和韩雪。林海刚要回答，刘秘书紧忙接话：“张总，您都糖尿病了还喝酒啊，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刘秘书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说话的声音嗲得出水。

张老板接话道：“这哪行呢，今天我要和救命恩人不醉不归，要不，咱们来点烧酒吧？”

林海当然客随主便了。菜陆陆续续上来了：鲍汁极品刺参、一品官燕、龙虾刺身、黄焖鱼翅、清蒸帝王蟹、芙蓉鱼子扒澳带、奶油芝士焗大虾、橄榄油煎雪花牛肉、淡菜炒笋尖、凉拌苦瓜、乌鱼蛋汤。

“张老板，您这也太客气了。”看着鱼翅、官燕，林海心里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小人，一边呼吁着环保，一边又和老饕一起对野生动物大下猛口。

性感的刘秘书见林海坚持不吃鱼翅，过来亲自为林海夹到吃碟里。林海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不好开口。在他的遗传基因里，没有特别张扬的性格成分，甚至若干年前，还有些许保守、木讷。只不过，生活在这个商品社会里，主动、被动地学会了一些人际交往手法。但林海还是不想给别人上什么政治课。

“这几样东西都是大补的，多吃点。还是年轻好啊，这个人啊，一辈子吃多少饭走多少路都是注定的。你们看我，年轻时穷，梦想着大鱼大肉的生活，现在想吃什么都能吃到，可是你们看，一个是身体不允许了，再者也没有胃口。”

满满一桌子的菜随便一样就可以满足一个人的营养需要了，但是人们偏偏嗜好吃那些珍稀的动物。对于张老板的宿命论林海不敢苟同，可又觉得没有辩论的必要，只是点头微笑。

“上次去你们那里，是想考察一下市场，投点资。那天中午喝得兴起去采海猫蛋，没想到差点送了命，还幸亏老弟救了我。小兄弟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来，咱们干一杯。”

林海发现张老板说话的口气和三叔一样，把偷海猫蛋叫做“采”海猫蛋。张老板毕竟不是壮年了，几杯过后不胜酒力，话明显多了起来：“你们这个年纪可能不了解，我们那时日子苦，挨饿啊。农村穷小子掏麻雀、采鸟蛋、捉青蛙、抓蛇，甚至耗子都吃过。”林海已经习惯了和这个年龄段的人吃饭时说起以前的苦日子。苞米骨子、苞米杆的芯、菜团子都会被列在他们的菜谱上。而且他们还有个特点，总会在有大鱼大肉的酒桌上谈起这个，好像在回忆过去的苦日子时愈发会感受得到现在的好。看着对面的张老板，林海突然在脑子里幻化出一个穿着补丁衣服坐在这样一个豪华酒店里的杨白劳，不由得心里暗自发笑。

“那之后想去谢谢你，结果被你谢绝了，我也是觉得不好意思，就走了。那天看了你们的展览，确实很受教育啊！环境保护，应该啊！”经历过（此处省略俩字）的人好像总是爱把受教育这个词挂在嘴上。

“哪里啊，我也没那么高尚，也就是生在那里对那些个鸟感情深一些，换个环境也是俗人一个。您看这鱼翅、燕窝我也没说就把它倒掉嘛！如果是纯粹的环保人士，现在早就离席而去了。”

“哎呀，是我疏忽了。我说你怎么老推辞呢，还以为是客气呢。看来我还得接受再教育啊。小刘你也是，不帮我想着点，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啊！”刘秘书闻言紧忙向林海道歉，连道歉都要带着嗲嗲的笑声。

“小林啊，前几年去海猫岛，本来是打算考察市场的，后来一则资金比较紧张，另外也还真没想到扇贝会这么火，从开始的三千块一台筏子涨到现在一万多了。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虽然是个大老粗，可就是心大，小买卖还真看不上眼。我啊，看好海上的行情，打算在那里建一座冰库，另外，还打算投资一千台筏子，咱们产销一体化，利润会更高。”

“啊，原来传说中的要在海猫岛打一千台筏子的就是您啊？”韩雪张大了嘴巴。

“呵呵，一千台还算多吗？这只是试试水，行情好的话还可以再多投一些。只可惜前两年没抄到底。”张老板抿一口酒，将身子向后仰了仰，大有谈笑江山的意味。

“冰库，我觉得在谱，可是一千台筏子，加上现有的筏子，我觉得有点像金鱼缸里养鲤鱼。”林海淡淡道。

“呵呵，年轻人啊，别看你念过大书，要是论做生意啊，哥哥我可是老江湖啦。海猫岛近海这片海区，我是不会趟的，我看好深水区。那里的水域更开阔，可养殖面积更大，更方便集中管理，更适合投资。”

“可是，那里的水流大，浪也大，台筏能站住吗？”

“放心吧，新的打桩技术，再大的浪也没问题！”

“呵呵，看来我落伍了。”林海虽然觉得未必可行，但也不想多做辩论。

“老弟，我这里现在正好缺个得力的帮手，海猫岛那里要是真建厂子，你能不能给我个面子，我把那里全交给你管理怎么样？”

“我哪里是那块料啊，不成不成。”

“我看重的是你的人品。你的能力就不用说了，我相信你什么都能学成。其实管理这个东西，只要用心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我，初中没毕业，这么大个摊子还不是被我撑起来了，现在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靠着我吃饭不是吗！”

林海并不是不自信，只是觉得，自己和这个张老板怎么说都不是一路子人。再者，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不想改变它。

酒桌上时间过得就是快。夜色已深，林海对张老板的义捐一再表示感谢。已是沉醉的张老板握住林海的手不放：“老弟，咱们来日方长，以后慢慢处。”

张老板执意要司机送林海回家，但林海和韩雪推辞说想散散步，先行告辞。

六月的天冷暖适宜，槐花已经过了花期，偶尔几支晚开的槐花在向渐行渐远的春天摆手。路灯的灯光打在薄薄的树叶上漏了下来，摇曳的枝丫在步行道上撒下婆娑的身影。林海和韩雪手拉手走在街上，突然找到了大学时恋爱的感觉。迎面走来一对白发老者，看到林海和韩雪，眼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林海搂住韩雪笑了笑：“他们看咱们是不是想到了他们的过去？”

“这我不知道，但看到他们我却想到了咱们的将来。”韩雪握着林海的手又紧了紧。半晌突然调皮地问林海：“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被那个刘秘书给迷住了？上一次在海猫岛受了惊吓，看起来很狼狈，现在一收拾还挺迷人。看人家给你夹菜时那个慌乱的样子吧，差点没把筷子掉地上。”

（此处省略三百五十六字）

“去你的吧，有的是歪理邪说。”韩雪笑骂道。

“你说，他的千万资产哪里来的啊？咱们赚点钱那么辛苦，人家说投资就像数数一样，张嘴就是几千万几个亿的。”

“这个张老板我看也就是那种靠企业转型后侵吞资产发家的暴发户。”

“暴发户也好，白手起家的也好，最起码他对自然保护的意识加强了，这才是我们根本的目的。其实所谓的巨额资产拥有者，某种意义上只是暂时的资产保管者，他的生产行为同时也担负起了几百人的吃饭问题，有他的积极意义。虽然有些不合理因素，但那是时代的产物，存在即为合理。比如说咱们承包的养殖场，这种生产行为本身也是对旧体制的一个颠覆。而我们的生产模式也存在缺陷，早晚会被别的新生事物颠覆的。”

“说你歪理邪说还不愿意听。狼发现漏洞应该去告诉牧羊人堵上，而不是去偷吃让他觉醒！”

“哈哈哈哈，这样做还不彻底，狼应该自杀才好。”

“去你的吧。”

“你看哈，漏洞已经存在了，你不能把‘如果’当做事实。我们每个个体都是现实的创造者，也是对过去的颠覆者。但是我们只能在自身能力范围之内对时代赋予我们的改造对象进行局限性的改造。这种改造从宏观和长远看存在缺憾，但我们必须经历这个阶段。可能主观上你想创造的东西更具合理性，甚至脑海里有一张完美的蓝图，可如果没有现阶段对过去的有缺憾的改造做基础，你心中的这样一个完美的终极愿望就实现不了。譬如说，我想创造一个大的**的生产局面，可是自身的局限性和社会的现实性束缚了我的手脚，从而……”

“我饿了！”

“什么？！”

“我饿了，我要吃大肉面！”

好像淑女参加宴会经常会吃不饱，林海的“报告”只能做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