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平衡1

随着海上养殖规模的不断扩大，海猫岛附近的临时工人越来越难招了。老牛二婶早先只能靠在海边赶海对付顿饭菜，现在在海边分苗一个月的收入比小学老师还要多一些。村里的老娘们儿这下子有了营生，她们就像是小鱼一样，分食着大鱼嘴里掉出来的渣滓。海猫岛地处偏远，加上分苗这项工作的季节性强，招长工不上算，只能调动附近村民的积极性。而人力资源在这里却是有限的，劳动力市场倾向卖方，各养殖场老板也不得不提高临时工的薪酬。眼看着临时工人日均挣得比自己多，工人们越来越消极怠工了，林海看在眼里心里越发感觉焦急。

八月末，海上生产有序进行，中午太热没法干活儿，林滨兄弟一早就来到了养殖场。早晚两头凉爽适合生产。照理工人们早就该起床了，但是今天的海滩上却静得叫人心里莫名地慌张。冷冷清清的海滩上只有寥寥几个早起看日出的游人。风景一直在那里，但却需要有心、有闲的人来欣赏。林滨看到工人还没有起床，不禁焦躁起来，咣咣敲起了宿舍的大门，老半天才有人来把门打开。

“叫工人们赶快起床！都几点了。”林滨沉着嗓子对工头小**说。虽然一肚子火，林滨还是不大敢发作。工人们要是想坑老板，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随便绳子系不牢啦，扇贝摔得重些啦，晒的时间长些啦，都会对产量造成不良影响。

“老板，兄弟们实在是太累了。整天起得比鸡早，干得比驴多，身子实在是受不了。”小**不紧不慢地说。

“发什么牢骚，在你们老家，你们一年连这一半都挣不上。我管你们吃管你们住，还出毛病了不是？”

“老板您也别这么说，好像您是救世主似的。出这个力，还不值这个钱儿吗？您心里也明白，这个价，当地人根本雇不到。你们整天什么也不干，监工似的来看一看，每年大把的钞票数着，可我们呢？跟牲畜一样地干，又得到什么了。我们要求的也不高，每个人就涨那么几千元，合一起也就是您那么一两台筏子的收成，您就当是咱们在您那里搭了几台筏子自己养着不成吗？”工人们也陆陆续续出来了一起附和着。

“你说的倒是轻巧，我这是挣了，那要是赔了呢？是不是工钱就不给了！要不这样，我给你们一些筏子，我给你们上苗，你们不要工钱，成品了卖多少钱都是你们自己的，你们也和我一起来冒冒这个险怎么样？”

“老板，您有的吃有的住有存款当然敢投资了，我们怎么可能拿吃饭的钱去投资？我们也没有过分的要求，就是涨几千元。现在的活确实比以前多了，您心里也有数。”

“钱一分也别想多要，咱们按合同办事，不愿意干卷铺盖卷儿走人！”林滨气得太阳穴青筋暴涨，转身离去。

林海跟着林滨往回走，心里却着实不是滋味。这些工人讲黄色笑话、愚昧、埋汰，都叫他反感，但感性上对他们又有些同情的成分，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觉得自己本身和他们是一样的。倘若自己没有跳出农门，做的或许也是这样的工作。就好像是一块玉石被摔成数块，一部分被拿去砌茅厕，一部分却被慧眼识材的匠人雕成工艺品，而当他们被后天的境遇改造成两种人时，互相之间却有了尖锐的矛盾，有了化解不开的妒忌和鄙夷的冲突。

“哥，和他们矛盾太尖锐不好，稍微使点坏咱们就会有很大的损失。再说了，现在他们要是不干了，咱们去哪里招人！”

“我也知道，照理说现在的工作量确实比以前大了，涨点工钱倒也无可厚非，但倘若就那么应了，以后他们还会加码的。况且咱们合同里写得很明白了，怎么能随便改？那要是市场萧条了，人力便宜了是不是也可以减下去？”

“道理确实是这样的，但是现在的矛盾摆在那里，咱们根本没有还价的砝码。工钱一定不能说涨就涨，但是咱们得想个办法。”

“什么办法，难道把厂子给他们？”

刘燕抱着晓雨也来了，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的，像极了林滨。

“快去找爸爸。”

“爸爸！”晓雨磕磕碰碰地跑了过来，林滨的眼角瞬间堆满了笑纹，一把抱起晓雨狠狠地亲了一口，心情刹那间明亮了起来。

“去找叔叔抱抱。”

林海抱起晓雨扛在脖子上，小家伙嘎嘎笑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怎么还没开工呢？”日子好过了，刘燕的身子较以前丰腴了很多，显得很“富态”了，加上一身的金首饰，倒颇有几分“富贵相”了。

林滨将工人罢工的事情说了，刘燕突然说：“好像别的厂子也没有开工？”林滨放眼望去，偌大的海面上竟然真的没有一艘船出海，这才知道工人们是串谋好了。

“哥，要不这样，咱们给他们几台筏子，算是涨的工钱，叫他们自己照理。”

“大学生啊，那他们还不把咱们的物资全投到他们那里了，读书读傻了啊。”刘燕笑道。

林海脸上一臊，再浅显不过的道理身处其中时却像中了魔怔一样视而不见。

“那，只给他们筏子的数量，没有具体的位置，收成后按每台筏子的收益给他们提成，这样一来他们的积极性就会提高。”想了半天，林海冒出一句。

“这不等于入股了吗？”林滨道。

“入什么股啊，东西还是咱们的，只是分个红。大学生到底是大学生，连当周扒皮都当得那么艺术。”刘燕的话让林海面色一窘，“周扒皮”怎么说来都不是什么好词。但细细想来，自己和工人之间确实存在着利益矛盾。作为一名经营者，降低包括人力在内的成本核算是经营必需的，否则必然在竞争中落于下风。但管理者与被管理者之间又可以存在着共同的利益，简单的克扣并不是最有效的管理方法。每个人都有无限潜能，怎么样把潜能转化为动能，放大二者之间的共同利益才是正确的经营之道。但多数经营者总是独断地认为经营效益完全属于自己，而忽视了预期效益受被管理者的劳动积极性影响的经营效益弹性。通常，被管理者的劳动积极性被调动起来后，即便被管理者分享了管理者的成果，管理者的最终收益也还是大于被管理者消极工作后的成果。

而林海，恰恰看到了这一点。

“今天就这样吧，什么也不要说，也不要做。现在，筹码在我们手里，明天再和他们谈。”林滨知道，当一个人想要“二”的时候，你即便想给他“二”，也要喊出“一”，否则对方会认为自己本该得到“三”，消极对待得到的“二”。

“两个周扒皮！”

刘燕的话叫林海心里有点儿硌楞。虽然作为一名经营者不惜任何手段获得最大效益本无可厚非，但这种不是靠技术进步，而是靠管理者和生产者互相争夺利润空间的财富获得方式却叫他觉得没有成就感。在罢工事件影响下，相应的其他环节的成本也必然会逐渐上涨。经营规律有时和自然界的生存法则是一样的，当一个物种繁荣昌盛的时候，与他衔接的食物链上的依赖他生存的物种也会随之极度繁荣，但这种繁荣最终必然会对其造成巨大的负担，直至其崩溃，其他物种也将随之步其后尘倒下。

“知道吗，哥，在我的印象里没有一种东西可以长久繁荣的，明年其他物资肯定要暴涨，暴利时代就要过去了。初级产业门槛低，而外来资本又太庞大，势必会导致资源枯竭，海上养殖必然难以维持长久。我们该做长远打算了。”

“你以为哥我离开这个‘初级产业’还能做什么。哥我就是靠这片海吃饭的，她赏多少我就吃多少。”林滨苦笑道。

“也不一定，到时再说吧，总会有办法的。哥，今天正好休息，船闲着，要不咱哥俩儿出海比试一下？”

林滨眼里突然闪现出孩子一般的亮光：“比试就比试，我还怕你了？”

林海突然觉得时光一下子倒流到十几年前，那时林滨时常领着一群小孩子到处赶海，而林海总是死乞白赖地跟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