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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巨浪2

小说:海猫岛 作者:战铮 更新时间:2021/5/18 12:31:29

林海看得胆战心惊,猛回头,发现林滨满眼泪珠站在他的旁边。

林海的父亲出事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浪、这样的沉船……

电话响起来,小**在急切地喊着:“不好了,东家。房子塌了一间啦!”工人住的房子是从以前的养殖场接手的,虽然简单收拾了一下,但是房子质量还是有问题。林滨、林海不由得焦急起来,房子塌了一间再被雨水一灌,很容易就全塌了。这么大的风、雨,万一出了人命就麻烦了。林海向窗外望去,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出不去的。韩雪挂电话得知情况也不由得着急起来。林海看到堆在一边的潜水服,突然灵机一动,喊林滨、黑皮穿上潜水服,戴上水镜以防风雨。推得门来,狂风就像是肆虐的猛兽突然见到了被从窝里逼出来的猎物,狂吼着扑了上来。三个人手拉手踉踉跄跄前行,但一阵狂风袭来,趔趄着倒在了地上。林滨紧忙喊大家回去,三个人好不容易又爬回了屋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一筹莫展。

电话响起来了,韩雪大声地喊着:“大海,我刚才和村里联系了,村里跟工地上联系了几台翻斗车,你想办法把工人都送上车!”

林海突然觉得韩雪就像是沙场上指挥若定的大帅,而自己这一刻却像是草莽将军。原来,女人还有这么坚定的一面。

工人住的地方,离公路还有大约不到二十米的距离,但是这二十米此刻却显得如此遥远。一共十几个工人,小**嘱咐他们互相捆绑起来,猫着腰一步一挪地向翻斗车走去。狂风暴雨哈哈大笑着扑了过来,巡视着、甩打着、恐吓着、撕咬着,工人们互相搀扶着、趔趄着小心迈进。好在,这些工人平时劳作练得一身好肌肉,腿像干木棒一样结实有力。终于来到了车旁,等候在那里的四台重型翻斗车装上工人小心翼翼地往回驶去了。

夏季的风携带着暴雨共同肆虐,也就更具破坏力。身后,狂风袭来,被雨水泡透的瓦片哗啦啦纸片般飞起。狂风食蚁兽般把房屋硬生生拉出一道口子。好在,等待它的是一座空巢。

得知工人平安到达了白鹭客栈,林家兄弟终于舒了一口气。

相较于四年前春天的那一场春季狂风,这一场风更让林家村的村民感觉揪心。因为,几乎每户居民在海上都有养殖台筏;因为,海猫岛面南,狂风将自身的能量从远洋开始逐渐积蓄到海洋的身上,当所向披靡的洋流遇到陆地的坚决阻隔,会在瞬间将全部能量释放出来,因而更具破坏力。而在狂风巨浪面前,完全听凭天意却无能为力的等待,才是最熬人、最漫长的。

林家兄弟此时反倒沉寂了许多。这是一种痛极的麻木。

“老天爷真能哭,这么多眼泪。”林海看着扑啦啦浇在窗户上的暴雨嘟囔了一句。

“不但眼泪多,哭声还大!”黑皮的话把三个人逗得狂笑起来。

“十年一遇啊,又赶上了。”这样的风暴,勾起了林海记忆中铅封起来的痛。

“那,是不是下一次台风是在十年后?”黑皮翻着白眼问。

“要是鲨鱼平均十年吃一个人,昨天吃了一个,今天再遇到它就不吃你了啊?!怎么想的你!”林滨虽然不知道什么概率论,但是有些浅显的道理还是能够明白的。

三个人百无聊赖地喝酒、扯皮,直到第三天,风才稍微褪去“吼”的态势。连着吃了几天的咸鱼,几个人饿得难受。林滨喊来出租车在路口等待,三个人穿上雨衣向出租车奔去。狗是没法带了,只能把它关在屋子里。狂风卷起雨衣呼啦啦往下扯,拽得三个人步履踉跄。暴雨浇在脸上叫人睁不开眼睛。身后铁皮屋的一角被狂风掀起了一块铁皮,在狂风中哗啦啦作响。林海知道,这只是毁灭的第一步,开裂的铁皮像出血的皮肤,风会像嗜血的鲨鱼一样愈发疯狂地加大噬咬的力度。工人宿舍的房盖儿早就被掀得没有影子了,只剩下几段残垣断壁。林海痛惜之余,不免暗自庆幸,倘若伤到了人,后果不堪设想。

短短几百米的路程,居然走了将近二十分钟。钻进车子,几个人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车子就近开到了白鹭客栈。进得门来,韩雪早就焦急地等在那里了,一番责怪自是不能少。简单冲了个澡,一碗热乎乎的蚬子肉手擀面下肚,连脚尖都热得冒气了。

回家的感觉真好。

第四天,风,终于折腾累了,雨也逃遁得无影无踪。太阳腆着一张大脸,没什么事似的烘烤着雨后的大地。尚未完全离开的风像娴熟的交谊舞舞者盘旋着欣赏自己的毁灭之作。海边,海滩上的沙砾被巨浪掀起高高地堆在岸边,像一道人工筑起的墙,之下是一道纠缠在一起的海藻、杂物带。海面上,海浪涌动的频率明显缓慢了,虽然浪高没有明显降低,但缺少洋流和狂风的助虐,浪的能量明显小了许多,像一个行进中的巨大的虎鲸群,缓慢地拱起来,又波澜不惊地落下来。海边的人们呈现出了一种癫狂的状态,本来应该哭泣的他们却集体傻笑起来,一种空荡荡的绝望的笑。

海面上到处飘荡着浮力,有些台筏甚至整台飘荡在海面上。林海脱了衣服要下水,韩雪死死地拽住他:“大海,你要干什么,不要命了吗!我不许你去!”

林海掰下韩雪的手:“你以为你老公要自杀啊?放心,没事的。”

拿起一捆绳子,林海一个猛子拱下去,迎头穿过一座大浪,浮出水面长长吸口气。对面一座巨浪像一只庞大的海象晃荡着一身肥肉爬了过来,林海身形一缓,迎着海浪前行,向下打水爬上了波峰。岸边发出了阵阵尖叫声。波峰掠过,林海趁势用力打水、双手猛划,滑板般迅速行进。如此周而复始,林海突然感觉有点开心,脑海里幼时被父亲高高抛起,再咯咯笑着被父亲的大手接住的记忆突然被唤醒,心底不由泛起了亦哭亦笑的感觉。

这片海,在他的人生旅程中,始终是一个主线,他像父亲、像朋友、像情人、像慷慨的赐予者、像贪婪的索取者、像暴戾的复仇者,但只有一点是肯定的,有他,生命的色彩会更加绚烂。

林海终于游到了一台漂移的筏子附近,抓住筏身摸索,发现上面还稀稀拉拉地吊着一些扇贝笼子。放眼望去,满海飘散着黑乎乎的浮力。海区里虽然还有一些筏子抗住了风浪的席卷,但是破落的景象叫人惨不忍睹。掏出绳子,将筏子系住,转身往回游。

上了岸,韩雪一早拿着毛巾候着,她从来也没有见过海浪会是这个样子。有些时候见过浪花翻滚,也只是一两米高的样子,有时甚至温顺得像绵羊,可是现在,人在他的面前反倒显得像绵羊,甚至,是蚂蚁。

“你可吓死人了,这么大的浪也敢下水。”韩雪嗔怪道。

“这还不算什么,知道最大的浪有多高吗?”

“我才不管多高呢,我不许你再下水,咱们也不干了,不当这个破渔民了!”韩雪急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有一百米。就是说和海猫岛差不多高。”林海自顾凝神向远处望去,“其实站在时间和空间的面前,我们每个人都显得如此之渺小。但点滴之水亦可澎湃,再大的巨浪也只是由水滴的力量组成的。”

“我不管什么巨浪、什么澎湃,我要说的是房子塌了、船碎了、人也有危险,我再也不要当渔民的老婆啦!”说罢拧身跑开了。

林海低头无奈地笑了笑。每个人都有自己宣泄情绪的方式——哭泣、购物、喝酒。但这些对他来说都没有用。自从父亲被巨浪吞噬,林海面对灾难的唯一表情就是木讷,好像那一场灾难直接把他的痛觉神经阉割了。

那边小**早已和工人们一起将林海系住的筏子拉了上来。长长的筏身上的扇贝笼子所剩已经不多了,仅存的一些笼子也被狂风扭曲得七零八碎。从筏子上系的标记绳看,不是自家的筏子。

“把筏子拉上来,谁来认的话给人家。”林海嘱咐道。

林家和整个林家村的居民一样,被笼罩在抑郁的氛围中,只有晓雨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在快乐地享受着自己的童年好时光。林海从院子水缸里兜起一盆水冲洗着身上的盐渍,韩雪白了他一眼从屋里把洗发精和毛巾拿出来。女人有时就像是鞭炮,噼里啪啦响完了就完了。越是在她炸响的时候靠近她,听到的声音就越大、受到的伤害也越大。

林滨怀里搂着晓雨,闷声说道:“下一步可怎么办呢!”

林海冲洗掉身上的泡沫道:“该修的修、该补的补、该变的变、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说的变是什么意思?”林滨沉吟半晌问道。

“如果路上有石头绊倒你,再从这里走就该变喽!”

“大哥,别搭理他,听他发神经,他的意思就是不知道怎么办好!”

林海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变,但也确实知道不能原路返回再摔一样的跟斗。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人们在得到财富时,会很快把自己的心态调整为财富拥有者,但失去财富时却相反,不仅拒绝接受事实、依然以为自己是既已失去的财富的所有者,而且会期待尽快收回业已失去的财富(此处省略四百一十六字)。

林海蹲下身子拿起老孙的烟袋包把玩着,这是一个缝制得很精细的皮包,翻露在外面的泛着暗黄的白色本色的兽毛有些脱落,但仍能看出是一块很好的皮料。

“这是什么皮啊孙大爷?”

老孙深深吸了一口烟,眼神依然沉定地望着远方,慢声说道:“海豹皮,海豹幼崽的皮。前几天老伴翻箱子底翻出来的,就给我做了个烟袋包。”

林海心里一哆嗦,但什么也没说(此处省略九百五十三字)。

林海和老孙并坐在一起看着这片被肆虐的台风摧残过的大海,突然想起了四年前正月里那场大风时竹竿儿说的“不破不立”。现在的海洋就像是一个被打得粉碎的精美的玻璃器皿,你再也无法将它一一拼凑起来,它需要的是一把锤子将它砸得更加粉碎,而后浴火重生。

锤子在哪里?火焰在哪里?

“孙大爷,赶明儿抽空我给您画幅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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