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女医护兵

一片沉默，阵地上如同死寂一般。

“李师长，你这是去江苏啊！带我走吧，我是江苏人，江苏盐城人。”旁边女医护兵的惊叫打破了这份平静，她红着脸请求。

“你想我带你去，那就赶紧动手。”

“很疼的，你疯了！”女医护兵脸蛋都拧紧了。

“要回老家就快点，要不我叫其他人来做了！”李忠实不容置疑。

“好好，我缝！不过你要有思想准备哦！”女医护兵从药箱里翻找针线。

她在伤口上倒了一点碘酒算是消毒。碘酒刺激伤口的刺痛让李忠实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头。

“小姑娘，你真是江苏人？”李忠实开始没话找话地跟女医护兵聊天，这样可以分散一点注意力，减缓一些疼痛。

女医护兵当然明白他的用意，于是一问一答，聊得甚欢。三针缝完，李忠实一头冷汗。

聊天的结果是他知道了，女医护兵名叫何亦茹，原本是江苏省立徐州女子高中的学生，国军从徐州撤退时，她们也一起撤了出来。因为军部需要文员，她和她的同学们参了军。军部无休止的文字工作让她感到没有挑战，适逢六十八军需要充实医护队，她报了名，经过短暂速成培训，她成了一名医护兵。

李忠实看见伤口处理完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感到这丫头胆子倒是挺大的，战场上血淋淋的，换做一般人，老早吓哭了。

四周站立围观的官兵们看着何亦茹一针一针如同缝衣裳一般把那破碎的皮肉连在一起，惊诧得眼珠子都快弹出来了：“这该不是关帝爷转世吧！”

“伤口缝好了，你要保证带我呀！”何亦茹开始要求李忠实兑现承诺。

“我带你走可以，郑师长放不放要你去争取。”李忠实开始跟她慢慢绕了。他压根就没想过带她。这一路爬山涉水，千里之遥，带个女的不合适。

何亦茹一听不开心了，“你这人怎么这样，还少将呢，说话不算话。既然答应带我走，郑师长的工作当然需要你来做呀。”

“我的工作要谁做呀？”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郑国栋骑马赶到，恰巧听到了后半句话。

李忠实见是郑国栋来了，马上起立，刚想抬手敬礼，就被郑国栋拦住了，“哎呀，这都伤了，快免了，伤得重吗？”

“不重，刚才何亦茹已经替我处理过伤口了。”

“郑师长，你不知道，就是刚才，李师长没用麻药就让何军医给他伤口缝了三针。”旁边的官兵们七嘴八舌地告诉了郑国栋。

“胡闹！你不知道送野战医院吗？”郑国栋拿着鞭子指着何亦茹狠狠地骂道。

“是李师长逼我做的，他不愿意去野战医院浪费时间，他讲今天就要走了，还说要带我走的。”何亦茹一急，眼泪珠子都快出来了。

“咚、咚！”远处传来了两声巨大的闷响，郑国栋和李忠实都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那是鬼子的深水炸弹的声音。

“老弟这是要过江了？”郑国栋问道。

“是的，趁现在这一段江面还在我军手里，等鬼子扫完雷破完障就来不及了。”李忠实有点着急。

“留不住呀，要走就走吧，反正都是打鬼子。我派人送送你，这一路可是千山万水，前程未卜。也不知道南浔铁路被日军占领没有？日军的军舰开没开进鄱阳湖？整个长江下游的江面现在已经被日军控制，按照你计划的行军线路，在江苏还得过江一次。唐僧西天取经有九九八十一难，我看李老弟这一路不比唐僧西天取经容易。”郑国栋话语里有些沮丧，有些担忧，也有些敬佩

“不要紧的，总比打仗安全一些。”李忠实满不在乎，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这事我应该早点报告你，我已经让魏长庆挑了两个班，跟我一路到苏北。这一路上，师长你知道的，还好这次遇上的是姜名传。不过得感谢他，否则我哪能这么快找到你和弟兄们。”

“得了吧，这家伙尽给我出洋相。”郑国栋四周看了看，“姜名传，姜名传在哪里？”

“来了，在这儿啦！”姜名传风风火火地奔过来，“师长，我刚刚在山上布置了一个瞭望哨，可以观察鬼子动静。这就奇怪了，一个上午拼死拼活地进攻，现在咋歇这么久呢？”

“好，这个瞭望哨我老早就想设了，让他们注意观察鬼子的炮位。看来小鬼子这次的进攻准备也不充分，我军撤退时破坏了公路桥梁，小鬼子的重武器一时半会上不来。原指望我军一击而溃，想不到碰上了硬茬。想必小鬼子现在正为下一轮进攻做准备，不过不能大意。通知马彪，抓紧时间修补工事，包扎伤员。”郑国栋一边分析一边下着命令。“还有二团，除了李师长带走的人，其他人都撤下去休整吧。”

“郑兄，还什么二团，能够站起来的已经没几个了。撤什么撤，一块并给马彪。魏长庆我也带走了。”李忠实叹了一口气

“魏长庆也要走？”郑国栋大吃一惊。

“你说，再整编的话，这个团长还轮到他吗？他是江苏盐城人，到那里作用更大。”李忠实反问。他知道郑国栋熟悉蒋委员长整编杂牌的手段。

“军部那里，你就如实上报吧。等我到了苏北，会向军政部申请魏长庆的正式调令。”

“还有我，我也要跟李师长走，我要回老家。李师长你不能说话不算话。”旁边的何亦茹急了，连忙插嘴。

“怎么，你对她咋地啦？还做承诺了？”郑国栋笑问。

李忠实把他如何让何亦茹缝伤的事讲了一遍。郑国栋低头沉思了一下：“你带她走吧，一个女娃家出门在外，家里人也不放心。何况你这伤不轻，需要有人照顾，受伤的弟兄们也需要医护兵照应。”

他对着何亦茹喊了一声：“医护兵何亦茹！”

“到！”何亦茹马上一个立正，挺直了胸脯。

“我命令你马上回去准备行装，跟随李师长一起出发，一路上照顾好李师长，不得有误！”

“是！”何亦茹一个敬礼，马上小跑就要离开。

“等等，跟姜名传一起走。”郑国栋马上喊住她。“姜名传，你马上回去，把缴获鬼子的那艘汽艇从芦苇汊里推出来，准备送李师长他们过江。再通知炊事班马上做饭，弟兄们还饿着肚子。还有让军需处给护送李师长的弟兄们再发一套军服，给李师长和魏团长各准备一套将校服。”

“要将校服做啥？”李忠实不理解。

“你这一路上少不得经过别人的防区，出客用的。你现在这身衣服都赶得上叫花子了。”郑国栋拍了拍李忠实。

“谢国栋兄考虑周全。”李忠实满是感激。

他又低头想了想，回头对着魏长庆喊道，“魏长庆，你集合一下队伍，要走了，我想跟弟兄们再说几句话。”

时近正午，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无云。连续几天阴雨后，太阳像是要扳本似的，肆意地宣泄着前几天积蓄的能量。阵地老早就被爆炸的炮弹耕翻了多次，本来茂密的草木荡然无存，几棵烧焦的树干还倔强地站着，冒着青烟，阵地上无遮无拦。

伴着魏长庆一声集合的喊声，大家三三二二地从各个角落站起来，已经完全没有了建制。

李忠实扫视了一下，这本来是一个团的建制，现在就剩下这一二百人，没打绷带的没有几个。魏长庆笔直地站在队首，脸上的一道血痕煞是醒目，让他看上去非常狰狞。

此情此景，李忠实鼻子一酸。他马上抑制住快要流出的泪水，清了清嗓子，语气很平静，“弟兄们，我这次回军，就是要带着大家去找死路的，看将来为国家死在什么地方，现在看来这地方已经找到了，就是在这笔架寨。两天打下来，弟兄们已经十剩一二。对我来说，这里的仗打完了，一路爬山涉水为了抗战出去家乡的弟兄们也大多数为国捐躯了！”

强忍着，泪还是流出来了，李忠实不得不用那还能动弹的右手揉了一下眼睛，“接下来我要去更加困难的敌后，跟小鬼子们打游击。仗还得一步步打下去。”李忠实提高了语气，“无论如何，抗战多么艰苦，都不能做孬种，我死国存，我亡国生！大家都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我死国存，我亡国生！”阵地上回荡着一群热血男人的吼声，伴着硝烟传向不远处的长江和两岸的崇山峻岭，片片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