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庐山脚下

土地庙前，葛长根满脸焦急，对着瑞昌城方向不住地眺望。

大路迢迢，连个人影也没有。

大伙儿三三两两地坐着，早饭已经吃了，负责烧饭的两位弟兄正在分发饭团，那是中午的干粮。

“千万不要分过头！师长团长都还没吃饭。”葛长根放弃了眺望，对着分饭的弟兄一阵关照。

“还有那个许小龙，一眨眼也不见了鬼影子。”他摇摇头，“不知道师长当初咋会选他做勤务兵的，一点纪律性没有。”

这边葛长根不见了许小龙，正骂骂咧咧。在土地庙一里开外的大路口，许小龙正一边啃着饭团，一边对着瑞昌城翘首等待。

远处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几个人影，许小龙感觉应该就是师长他们。这兵荒马乱的，他和师长一路走来，压根就没见过几个老百姓，大概都在偏僻的山沟湖荡里躲避突如其来的兵灾，这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许小龙猜得没错，那几个人影就是李忠实一行。

“许小龙！许小龙，别站着了，快过来搭把手。”

魏长庆已经看出了路口站着的是许小龙。

两个药袋满满当当，为了早点赶回来，也没顾得上捆扎，就这么背着。魏长庆背着那个重的，小乞丐王小虎背着稍许轻一点的一袋。

远路没轻担，他们热汗涔涔。魏长庆脸不住地抽搐，被汗水渗湿的伤口一阵阵钻心地疼。

“哇，这么多呀，都是药吗？”许小龙先是一阵惊讶，再看看背药的王小虎还是屁大点的孩子，马上咋呼，“师长，瑞昌城里是不是没人了，咋拉了个小毛孩做苦力？”

“什么苦力，小龙，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新战士，魏团长的勤务兵王小虎。”

“我叫小龙，你叫小虎，你会武功吗？”许小龙神抖抖地走上前，语气里带着挑衅。

王小虎祛生生的，被药袋压得通红的脸似乎更加红了，“我家以前是种地的，不会武功。”

“那还配叫小虎！”许小龙一脸嘲笑。

“我，我，我会闷水，你会吗？在我们村里我闷水时间最长。”王小虎急了。

魏长庆一看，没带这么欺负新兵的。

“许小龙，以后你教王小虎功夫，王小虎，以后你教许小龙闷水。”

魏长庆这是看许小龙太嚣张了，专门挑了他的短处。许小龙是个地地道道的“旱鸭子”，李忠实已经跟他讲过许多次了，说他们要去打游击的地方是水乡，会水那是基本功。

许小龙一下子泄了气，就像皮球被戳了洞眼一样。晕船和不会水一直是他不愿提起的短板。他恨恨地拽过药袋，一手一只，就像提着两袋轻飘飘的棉絮，飞也似的独自走了。

何亦茹看得目瞪口呆：“他真会武功呀！”

“你以为假的？昨天仗打得那么大，他居然连毛都没被碰掉一根。”李忠实嘴上接上她的话，脑子里却是闪过一幕幕血腥：弟兄们挥舞着大刀冲上去，一排排倒下，血流成河。

“哪一天我们战死了，就靠这些孩子们打下去了。”

“李师长，你怎么又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何亦茹急了。

李忠实摇了摇头，脸上一丝苦笑，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老是出现这样的想法。

“走吧，回去替受伤的弟兄把药换了再走。”

看见搞到了药，大家的情绪一下子好了许多，相互帮助着解开了昨天简单的包扎，等着何亦茹前来上药。

何亦茹屏着气，小心翼翼地拆开李忠实胳膊上的包扎。她手不停地忙，一双秀目却时不时地观察一下李忠实的表情，像是担心不小心会弄疼他似的。许小龙在旁边打着下手。

由于没有消炎药，昨天草草缝上的伤口开始红肿。她打开一罐磺胺粉，一点点撒在伤口上。

她拿出一条新的绷带递给许小龙：“帮我一起给师长扎上。”

“亦茹姐，我看你好像给其他弟兄包扎没怎么细心的。”许小龙一边不停地往李忠实的胳膊上绕着绷带，一边嬉皮笑脸地问。这家伙脑子灵嘴巴甜，才一天时间，他已经亦茹姐长亦茹姐短地，一点也不脸红。

倒是何亦茹脸一红，笑骂了一句：“就你观察得细，哪天你受伤了，我也仔仔细细地给你包扎。”

李忠实也被逗乐了，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何亦茹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替他包扎，李忠实居高临下地目光正好落在她雪白细腻的的脖颈上，脸蛋非常秀气，尽管连日的野外行军打仗，有点发黑，刚才的红脸，鼓腾腾的胸，却又让她显得非常健美。

李忠实突然有了一股男人的躁动。他看着包扎已经差不多了，为了掩饰，连忙对何亦茹说：“这里让小龙打扫战场，你快去帮弟兄们，早点处理好早点赶路。”

磺胺太金贵，除了几个伤得重的，其他人何亦茹都没舍得用，连魏长庆脸上的划伤也没用，只是换了一副生肌的膏药。她把随身的药箱腾空，全部塞满了磺胺，其他的打了包，交待两位弟兄好生背上。

葛长根把小乞丐王小虎拉到河边，好好地洗了洗，总算还原了原来的模样，王小虎还真的长得眉清目秀。他从带来那一挑秋装里挑了一件最小的上衣，穿在王小虎身上还是像大褂子，晃晃荡荡的。裤子根本没法穿，穿上了就没法走路，就还是王小虎自己的原来那条脏兮兮破破烂烂的裤子。

“等到了目的地安顿下来，要给王小虎做套合身的军服。”魏长庆看在眼里。

一切料理停当，半个上午已经过去了，白晃晃的太阳挂在半空，漫天无云。

魏长庆看了看天，嘴里骂骂咧咧：“妈的，什么鬼老天爷，八成也是个汉奸，整这么好天气，这是怕小鬼子飞机轰炸不够准头呀！”

“师长，要不要让弟兄们在头上戴点伪装？”

“不用了，抓紧时间赶路。这里不在南京到武汉的航路上，应该不会遇上鬼子飞机。离这里大概三个小时路程，就是山高林密的庐山地区，进了山林，鬼子的飞机就看不见咱们了，马上出发。”

李忠实心里有许多没有说出的担忧，担忧鬼子的舰队进了鄱阳湖，担忧鬼子的海军陆战队从鄱阳湖登陆先占了南浔铁路，必须要抢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渡过鄱阳湖，否则就得绕道南昌。

时近午后，一行人终于走进了一片山林，李忠实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小龙，你去通知一下队尾的魏团长，大家原地休息，吃点东西歇口气。”

何亦茹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李忠实，李忠实也从刚开始抵触她到现在习惯了她，乃至一会会看不见她就到处寻找，担心她掉队出了意外。

“李师长，你官大懂得多，是不是蒋委员长经常到庐山度假？”三口两口吃完了饭团的何亦茹一边喝着水，一边满眼期待地看着李忠实，希望李忠实能够对她的提问有个满意的回答。

这样的问题比较敏感，平时她肯定不会打听，现在因为信任李忠实，她才敢动问。

“庐山是中国著名的避暑胜地之一，自从英国的坚船利炮打开腐朽的清政府闭关锁国的大门后，不远处的九江就成了五口通商的口岸之一，大批外国人开始在庐山上修建别墅。”

李忠实咬了一口饭团，看着大家都聚拢过来，连平时莽莽撞撞的魏长庆也赶过来凑上热闹，他匆匆忙忙地咀嚼了两下，囫囵吞枣地咽下嘴里的饭，嗯嗯地清了清嗓子。

“去年七月，国民政府军事会议就是在庐山上召开的，中国的各大政治团体和地方实力派都参加了会议，蒋委员长在会上发表了称为‘庐山声明’的演说。演说中称‘如果放弃尺寸土地与主权，便是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那时便只有拼全民族的生命，求我们最后的胜利’，并发出国民政府最著名的抗战口号‘地无分东西南北，人不分男女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李忠实挥了挥手中的饭团，加重了语气：“我可以肯定，庐山将会在中国的抗战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李忠实清楚地记得，那时他还在上海，通过报纸知晓了这个令国民振奋的消息。他还知道代表**与会的是**副**，如果不是担心自己地下党员的身份暴露，他真想大谈特谈一下周副**在那场会议上的风采。可是现在他不能，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方面也参加这次会议了，代表是**，黄埔军校的老师。”

“是的，**也参加这个会议了。不知道蒋校长剿了那么多年，心里的那个结解开没有？”魏长庆打仗是把好手，性格上有些直来直去，快言快语。

李忠实一听魏长庆居然会如此评说，心中不免着急：“你呀，该多动动脑子，多管管嘴巴了，也该多看看报纸学习学习。”

“读那玩意干嘛，能够打得了鬼子吗？”魏长庆不以为然。

李忠实一拍屁股站了起来：“敌后游击战不同于正面战场枪对枪炮对炮的实干，得了解政治。”

他右手一挥：“下午一直在这密林中穿行，不必担心飞机，大家行军速度再快点，傍晚前后务必越过南浔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