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大宝从军

再说葛长根离开魏长庆后就没命地跑，跑得口吐白沫。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了大家湖面没有鬼子军舰，还找到了船，于是大家伙也是没命地往湖边奔跑。唰唰唰的脚步声惊得路边草丛中的野鸟野兽不住地逃离。

一行人正紧张地急行军，天空传来了鬼子飞机哭丧一般的呜呜声，大家还没来得及掩蔽，远处便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爆炸。

李忠实心里一惊：“不好，鬼子在炸船！”

他对着大家一挥手：“再快点，加快速度。”

终于到了，船好好地还在，窝棚已经无踪无影，几处芦苇叶还在噼里啪啦地吐着火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和血腥味。

葛长根看见那位年轻男人正对着一堆支离破碎的血肉号啕大哭。

李忠实的眉毛拧在一起，满是疑问：“在这密不透风的芦苇滩里，要发现这一丁点大的窝棚，就是天上的老鹰也没那么尖的眼神，鬼子又为什么要费宝贵的航弹去对付一个狗屁不值的窝棚？”

碰翻的锅，隆起的烟，呼啸而来的飞机，巨大的爆炸，四下里乱飞的残肢断臂。如果不是自己经验足反应快，一个鱼跃把那渔民压趴下，现在自己也他妈的是一堆碎肉了。魏长庆回顾着刚刚过去的一切，自责写在脸上。

“烟！是烟招来了飞机。芦苇荡不同于树林，高大的树枝杈带着叶子可以把烟分散了，芦苇荡里的烟是直冲上天，我咋就没有意识到！”

李忠实没有搭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蓝蓝的天上白云朵朵。明晃晃的天，无遮无拦的湖面，现在开船，万一遇上鬼子飞机，那就是活靶子。

李忠实拍了拍魏长庆的肩算是安慰：“去通知弟兄们，挖防烟灶，埋锅造饭，太阳落山后开船。”

“等等！”魏长庆刚要离开，李忠实又叫住他，指着不远处还在嚎啕大哭的渔民，“叫上几个弟兄，帮他把死去的妻儿埋了吧，怪可怜的。入土为安后，等会开船他也会少份牵挂。”

黝黑的脸上挂着两只红通通的眼睛，烧饭的弟兄感到来者就是一个“活鬼”。一只粗糙的海碗伸到跟前：“先给我盛一碗。”

烧饭的两位弟兄一惊，来不及问明缘由，也顾不上饭还有点夹生，连忙满满地装了。

饭供在新起的坟前。坟坑就是弹坑，一张芦席卷着完全不能称为尸体的一堆血淋淋的碎肉放在坑底。弹坑很深，不用担心野狗会扒出。细心的孙大宝不忘把一根搭建窝棚的木梁插埋在坟堆前，算是做了标识。

“宝儿还有他娘，这日子没法过了，你再躲这帮王八蛋还会找上门，我打定主意了，跟他们走，杀几个小日本再回来给你们娘儿俩起座大坟。”

“长官，虽说我孙大宝是个打鱼的粗人，可我识人，你是管事的，说话管用。”那渔民汉子在坟前又抹了一通泪，然后奔到李忠实跟前。

“带上我，我入伙了，你们不是要用船嘛，船就是我的投名状。”他指着渔船。

“你们队伍里面最小那位兄弟已经告诉我了，你们是好人。”他像是担心李忠实不同意，又补充了一句。

入伙，投名状，李忠实想这渔民看来是《水浒传》看多了。

“你上过学堂？”李忠实真希望他回答是，他太需要文化人了。

“长官说笑了，世代在长江上打鱼，哪有钱上学，为了在卖鱼时不被鱼行老板欺负，就自己泡了俩字，看看帐目还行。”

“孙大宝啊，我们是国军，不是打家劫舍的强人，我们管这事叫参军，不叫入伙。你可知道，我们要到哪儿去吗？”

“那位小兄弟告诉我了，你们要去很远的地方打鬼子。只要能打鬼子，给她们娘儿俩报仇，到多远都行。”说着眼泪又出来了。

终于捱到了红日西斜。不待李忠实命令，大家就迫不及待，七手八脚地把搁在岸边的渔船推入了港汊。李忠实问了孙大宝，从芦苇荡里驶入大湖还得半个多小时，马上手一挥，示意出发。

大家老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屁股像被骛蜂蜇了一般，跳起来奔船而去。葛长根从小长在漓江边，会得操橹，王小虎别看人小，居然也会撑船。

最后的一缕阳光终于沉没在黯黑的地平线之下，天灰蒙蒙起来，船也在七拐八拐中绕出了芦苇荡，前面水天一色，无边无际。

孙大宝支起桅杆升起蓬帆，刚才还慢吞吞的渔船，马上像屁股上被抽了一鞭的骏马，往前一窜，船头立刻激起突突的水声。

和风习习，在这样的夜间行船，对孙大宝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看着天上的点点繁星，就可以辨别方向。

风越来越大，船开始轻轻摇晃。连日的打仗和行军，大家都疲劳到极顶，随着船的摇晃，都或坐或躺地睡着了。

李忠实斜靠在船头，眼睛闭着，他在沉思。开船前他跟孙大宝聊过设想的路线，从鄱阳湖入昌江。孙大宝说他本来是九江的渔民，常年在长江里打渔，鬼子打来了，逢船必炸，才不得不躲到湖滩里，昌江口也就知道个大概位置，他没有去过。

他心中有了新的担心，他担心万一孙大宝迷了方向，明天天亮前到不了对岸，没有芦苇荡的掩护，凭鬼子飞行员的训练素养，那是一炸一个准。

何亦茹对着船头坐着，跟李忠实斜斜地面对面。她先看了看闭着眼一动不动的李忠实，见没法搭话，就自个抬头看天。

这些天光顾着战场上急救，真的没发觉满天繁星是如此璀璨。银汉窈窕，她想起牛郎织女的故事，全然忘记了可怕的战争，流血死人。

她在想，为什么七仙女会下凡找那个傻乎乎穷到只有一头老牛的牛郎，要找也要找对面的那位能文能武的人。

今天下午，李忠实又让她敬佩了一回。那时李忠实正在跟孙大宝商量行船的路线，说是要把船开到靠近皖南的浮梁县。

旁边的何亦茹忍不住插了嘴，一脸的不服：“李师长，这么多人跟着你，你也太随意了吧，你又没有去过浮梁？你咋知道有水路通着那里？”

这几天的接触，李忠实已经知道了何亦茹的脾气，快人快语，面对她当着众人的质难，哈哈一笑，略带嘲讽地反诘。

“看来你在徐州中学的书都白读了，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琵琶行》不是有一句诗：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那时候做生意都得依靠水路，浔阳就是现在的九江，从九江到浮梁不得需要走经过鄱阳湖的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