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后退三里

茅山冯官庄，徐孤学看见了从村外田埂上一起走来的李忠实和何亦茹，三个人渐行渐近。

李忠实先开了口，“徐校长，不……，徐主任，我应该称呼你什么才好？以后会不会还会多出什么另外的称呼？”

“肯定会的，至少你李司令会称呼我一声红叶大人。”

红叶大人是当地对媒人的尊称。传说是唐僖宗年间，有位名叫韩翠苹的宫女，渴望人间男女之爱，便冒着生命危险在红叶上题诗，让红叶随着御河传到宫外。一书生偶然拾得题诗的红叶，为其中的幽情所感动，也题诗于红叶之上，借流水传到宫中。韩翠苹在御河边恰巧得到了题诗红叶。两人心怀爱慕的两位有情人，几经曲折后，终于结为伉俪。韩翠苹感慨万端，题诗一首道：“一联佳句随流水，十载幽情满素怀，今日却成鸾凤友，方知红叶是良媒。”此后，“红叶”便成了媒人的又一另称。

何亦茹是当地人，当然听得明白。她先抬眼看了看徐孤学，诧异他一个苏州人咋也知道红叶大人的意思。

再瞟了一眼身旁的李忠实，李忠实一脸迷茫。何亦茹明白他没有听懂，一位广西人，就算是学富五车也不可能听懂当地方言，于是乎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去，白净净的脸浅浅地发红。

“啥个大人？”李忠实不解地追问。

“哎呀，”何亦茹轻轻地一捅他，脸变得绯红，“就是媒人的意思。”

李忠实终于明白过来了，轻轻一笑，“好你个徐主任徐校长，还嫌自己不够忙是哇？”

徐孤学也是轻轻一笑，“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都是你们自己做的，我就蹭个现成而已。”

旁边的何亦茹羞得脸上挂不住了，“校长、师长，你们谈正事吧，我先走了。”然后一低头，径直往她的宿舍走去。

李忠实盯着何亦茹远去的背影，久久未能移开。

“是位好姑娘啊！”徐孤学在一旁旁敲侧击地鼓励，“花堪折时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李忠实看似下意识地点点头，没有作声。

“等见到李泽惠，让她再确认一下，没有意外的话，挑一个相对平和的好日子，帮你们把事情办了。”

李忠实没有多响，只是问道：“徐主任到冯家庄，不会仅仅是为了做媒吧。”

“嗯，对对对，当然不是。一来给大家再讲讲课，讲讲现在的国际形势，二来是想托李司 令李副总指挥代为引见保安十三旅的傅新诚副旅长。”

徐孤学连忙点头，心里一横，不要等待那个不晓得猴年马月的婚礼了，跟傅新诚还是早见早好。

“他为什么要见他？”李忠实心里一怔。傅新诚在收编了一队农民自卫军后，领头的共 * 党员一直没有离开，现在还在保安十三旅里呆着。这是他那次在周家垛的饭局后，感叹拉起部队的不易时，傅新诚随口说的，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徐孤学找傅新诚该不会是为了此事吧？这样的一怔也是悄悄地，一闪而过，多年的隐蔽工作让李忠实变得善于隐藏自己的内心世界了。

“傅新诚傅旅长，我跟他有过一面之交，还算谈得来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找保安十三旅的况旅长，他可是正职。”

“嗯，这个，……”徐孤学沉吟片刻，“唉，听说况旅长性格暴躁，担心跟我这书生聊不来哦。”

此时的李忠实已经八九不离十地作量出徐孤学接触傅新诚的目的，便欣然应允：“我会把傅旅长约出来的。”

李泽惠也在冯官庄，最近她一直在冯官庄，这里离魏长庆的指挥部驻地也就一两个小时的步程。

近在咫尺的战场，没有影响到水乡深处世外桃源一般的宁静和安详，这对夫妻终于在这里聚多离少了，李泽惠终日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看你现在开心的，人家李司令还打着单啦。”徐孤学跟李泽惠相熟得狠，见了面就开起了玩笑，顺便把李忠实跟何亦茹的事带了出来。

“他们俩呀？那小丫头似乎都有些急了，怪李司 令是榆木疙瘩。”

“不要怪李司 令，这些年他哪有啥跟女人打交道的经验。看来这最后一层窗户纸还得我们来捅破。”

“嗯，”李泽惠点点头，“过完元旦，我来捅破窗户纸，现在仗打得少了，利用春节，帮他们把事情办了。”

真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看似平和的天空其实已经风云变幻，一场风暴正在酝酿，风暴的源头就在五六百里之外的皖南山区。

寒冬腊月的皖南，依旧青翠一片。山，重峦叠嶂；雨，淅淅沥沥。在凄风冷雨中，行军的队伍蜿蜒而又缓慢。

浓密的树丛中，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他们，喷出了罪恶的火舌。袭击他们的是曾经的友军，指挥和执行袭击他们的是曾经的上司和同僚。

四一年一月六日，国 民 党七个师约八万兵力突然袭击了奉命北移的皖南新四军军部及直属部队九千余人，皖南事变爆发。

重庆方面发布通告，宣布新四军为叛军，撤销新四军番号。

事发突然，计划中的儿女之事只能姑且搁置。李忠实心细如发，第一反应是需要安抚陈国泰，一贯小处精明的陈国泰真有可能产生二心。

他赶到青墩镇，见陈国泰脸色暗沉。

“总指挥大可不必如此焦虑，且先坐看事态发展。”李忠实劝道。

“咋不焦虑，”陈国泰反驳道，“新四军都被宣布为叛军了，我们跟他们的合作还靠谱吗？一旦新四军垮了，苏北的势力范围又得重新划分。”

“新四军现在可不是一纸撤编令就垮得了的。总指挥，你好好想想，就算皖南国军占了先手，新四军九千人全部没了，在皖中皖北，在苏南苏北，这些年新四军得到了长足发展，少说也有数万人枪，在山东，八路军的实力远超沈 鸿 烈；在苏北，新四军的实力也在韩强德之上。共 * 党方面为了胁迫国军收手，说不定会包围韩强德和沈 鸿 烈一部，到那时候，内战的乌云又会笼罩在中国人民头上，小鬼子就会趁虚而入了。”

李忠实忧心忡忡地分析，陈国泰也是忧心忡忡地听着：“那岂不是便宜了小鬼子了嘛！”

事发突然，中外震惊。在举国上下一片反对声中，铁了心的国民党顽固派没有一丝收手的意思。皖南新四军奋战了七天七夜，寡不敌众，弹尽粮绝，除两千余人分散突围外，大部壮烈牺牲，军长叶挺被俘，副军长项英、参谋长周子昆突围后遇难，政治部主任袁国平牺牲。

这样的剜肉之痛，为了抗战大计，为了避免内战，**方面忍了。山东的八路军和苏北的新四军并没有对已经被他们包围了的沈 鸿 烈部和韩强德部动手。

“反对分裂，拒绝内战，一致对外！国民党反动派能够撤编，我们就可以重建！”新四军在痛苦的忍耐之后，发出了重建军部的呐喊。

“据可靠情报，三天后，新四军一部分乘大小帆船数十艘经由你部防区的茅山河北上，不知道李司 **如何处置？”

徐孤学不请自来，他径自来到了李忠实在唐家庄的指挥部，一改往日的讲话风格，变得简洁而又直接。

李忠实也一改往日的行事风格，没有小心仔细地询问消息出自何处，只是淡淡地回答一句，“谢谢徐主任，我自会处置。”

“常生明，命令你部从茅山河两侧后移三里，只留少许人员警戒，不论河面上发生什么，不得开枪阻拦。”

宽阔的茅山河上，一艘艘北上盐城的帆船，满载着新四军战士，开了整整一夜。

不久之后，新四军军部在盐城重建，陇海铁路以南的所有新四军及南下的八路军整编为七个师及一个独立旅，历经劫难后的新四军烈火涅槃，更加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