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长河投敌

泰州城，李长河府邸。

大江南北，闹腾得如此轰轰烈烈，李长河似乎充耳不闻，终日在佛堂里跟南京来的和尚谈经论道。

这位和尚四十来岁模样，成为李长河的座上宾，已经不是最近的事情了，早在半年之前，李府上下就看见他经常进出。

和尚来自南京，法号清源。每次清源和尚过来，都是李长河亲自接待，在佛堂里密谈。

四一年元旦之后，清源和尚往来宁泰之间更加频繁，谈话内容也愈加露骨。

“贫僧跟李总指挥交往已久，见总指挥对佛法颇有研究，近来也是佛缘广进，今日贫僧专为度化而来。”

李长河一直标榜自己向佛从善，脖子上的念珠已经成为他的标识，他一听清源和尚说他佛缘广进，分外开心，笑得脸上的麻点一颤一颤的。

常言道相由心生，心善则面善，不过泰州人遇见李长河总是尽量回避，也就实在看不出他是怎么心善的了。

“敢问法师，度化之事何从谈起？”

“兵者，不祥之道，礼佛之人应怜苍生，戒杀戮。南京汪先生之和平救国主张，与我佛慈悲之心同源，此谓度化。”

李长河内心很淡定，脸面上却显得非常吃惊，“这不是让我投降做汉奸吗？”

“总指挥此言差矣，中日乃同文同种之宗亲，中国之前途在中日亲善。”

“此话倒是有些道理，难保重庆蒋委员长不会与日本媾和，到时候该如何面对蒋委员长？”李长河有些心动，也有些担心。

“蒋先生心机不纯，为我佛法不容，他现已经昄依西方耶稣，代表了西方英美在中国的利益，一时半会不会与日本媾和。现在皖南事发，国共反目，万一大打出手，在苏北新四军一家独大，难保总指挥不会有池鱼之殃，即使不大打出手，反目已是事实，新四军找找总指挥的麻烦也是简单。总指挥实该为自己和数万部众的前途作想。”

“唉，不是我不想。”李长河叹口气，“李总指挥那里我试探了多次，他一时半会不能接受跟日本人合作，不好办啦。”

清源和尚压低了声音，“李总指挥你自己也有人有枪，何不单干，到时候泰州城就是你讲了算。汪先生和大日本皇军方面说了，只要你易帜，加官晋爵不谈，皇军可以不进泰州城，此乃泰州百姓之幸，免遭战火荼毒。”

李长河内心已动，嘴巴上依旧彷徨，“李总指挥与我有提携之恩，现在弃他而去，实有不妥。”

清源和尚站起来，慢慢走到李长河身边，轻轻地抚了一下他的肩，换了一副口气，听上去推心置腹。

“李将军忠肝义胆，这也是汪先生对将军颇为器重的原因之一。我一出家之人，本不该枉论俗事，将军与我都是礼佛之人，甚为投缘，就讲两句心里话吧。时值乱世，群雄纷争，将来花落谁家还未可知，李将军改投汪先生门下，李老将军依旧为蒋先生效力，你们弟兄二人明争暗联，互济互保，将来不论哪一方得势，你兄弟二人皆可无忧矣。”

李长河动心了，至于即将背上汉奸的骂名，他可不在乎这些，在这乱世之上，本来就是靠实力说话，只要能够壮大自己的实力，他李长河做什么都可以。

四一年开局的中国，确实乱相纷呈。

皖南事变两周之后，中 共中 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发布命令，宣布重建新四军军部，以此反击国民党顽固派的嚣张气焰。

一月底，农历新年刚过，中原日军便大举进攻平汉路南段的信阳，意在打通平汉铁路。重庆方面马上调兵遣将对抗日军的进攻，不得不默认了新四军重建军部的事实，豫南战役爆发。

“看来被清源和尚说中了，蒋委员长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准备跟日本人死磕到底了？决断的时候到了！”李长河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

元宵节快到了，纵然兵祸不断，节依然要过，气氛已然淡了许多，最欢欣的还是那些不谙世事的孩子们，他们开始了迎灯的游戏。

正月十三开始点灯，十八落灯是泰州里下河一带的习俗，迎灯的都是一些七八岁的孩子。世道不太平，连灯也扎得凑合，不算精致，多数是兔子灯，鲤鱼灯，要不就是圆圆的宫灯。

迎灯时，只要灯笼中的蜡烛快要燃光了，这时候迎灯的孩子随便走进哪一户人家，喊一声换烛，都会受到欢迎，这户人家会非常开心地拔下灯笼中的残烛，换上新的点燃的一支，再欢欢喜喜地送出门。这几天里平时黑魆魆的小巷子里一直有着一些星星点点的光伴着孩童的欢嬉声在游移，人们暂时忘记了身边的兵荒马乱。

李树阳早早就离开了泰州，他到茅山去了。正月十五景德禅寺的那柱头香他还是要烧的，烧柱香，许个愿，听说那里的许愿还是蛮灵验的。

看着李树阳离开泰州，李长河马上命令自己的亲信丁铭堂和顾保四各自率领一个团占领泰州北面的朱庄镇以及东面的苏陈镇。完成了泰州城与外界的隔绝之后，他发出了易帜通电，

泰州城里，青天白日旗徐徐落下，又一面青天白日旗徐徐升起，旗帜上多了一片黄色的尾巴。

李树阳犹如五雷轰顶，在景德禅寺里有些乱了方寸，完全没有了平时的老成持重，翻来覆去就一句话，“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李总指挥，还是赶紧把你能够指挥得动的部队调到下河地区来吧。”旁边的密海方丈小声地提醒。

“对对对，这是大事，我咋就忘了，快给我接通泰州西山寺的电话。”李树阳似乎如梦初醒。

电话还能接通，李树阳从参谋手中拎过电话，“我是李树阳，………”

还没待李树阳讲完，电话那头传来他熟悉的声音，“总指挥，我是长河。”

“好你个李长河！居然做出如此没有气节的事情。”李树阳气愤填膺。

“总指挥，你听我解释，这也是为了咱们俩好，为了保住咱们俩辛辛苦苦拉起来的队伍不被打散了。”李长河满脸通红，点头哈腰，似乎电话那头的李树阳看得见似的。

“你不要说了，你李长河真降也好，假降也好，概与我李树阳无关，今天打电话就为一件事，看在你我昔日多年的情份上，不可阻拦愿意跟随我李树阳的部队撤退到下河地区。”

“是、是、是，”李长河对着话筒，头点得如小鸡吃米，“绝不阻拦！绝不阻拦！”

卤汀河西岸，知道了消息的况炳中急了，这一下保安十三旅变成了三面受敌，只要李长河愿意，随时随地可以包了他的“饺子”。傅新诚建议马上收缩防线，向魏长庆的第五纵队靠拢。

魏长庆急了，泰州城北的溱潼茅山一线一直是鲁苏皖抗日游击队的腹地，几乎未曾设防，只要李长河愿意，一个冲锋就可以打到茅山，站在山顶和景德禅寺藏经楼上观看风景了。

可是他无兵可调，为了策应李长河易帜投敌，高邮的日伪军在蠢蠢欲动，他不敢分兵。

李忠实急了，他知道在泰州城北至溱潼茅山一线的根据地腹地，鲁苏皖抗日游击队未曾设防，他也知道附近的魏长庆无兵可调。

李忠实没有请示任何人，立即命令刘云中：“刘团长，你马上带领两个营，乘快船沿茅山河南下，在边城和叶家甸之间设防，防止李长河突袭。我带领全纵队随后就来。”

陈国泰懵了，他真没想到跟李树阳行同手足的李长河居然会弃李树阳而去，他派出一个团沿泰东河西进，在淤溪一带设防。他不想李树阳被鬼子还有和平军活捉，唇亡齿寒的故事他不是不懂。

西山寺指挥部里，上至李树阳的副官王家承，下至烧饭的伙夫，几乎全部要求追随李树阳到下河农村去打游击。王家承赶紧安排大家拾掇拾掇，征集了两条民船，沿水路往茅山方向撤去。

刘云中火急火燎地赶到叶家甸，正好遇到了从泰州撤退的王家承副官。

王家承站立船头，看见不远处的河两岸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有些吃惊，连忙大喊：“我们是从泰州撤退的鲁苏战区游击部队指挥部人员，李长河已经承诺所有部队不得阻拦，请予放行。”

“原来是王家承副官呀，我当是李长河北犯的先头部队呢。”刘云中松了一口气，连忙大声回应，“我是刘云中，奉李司令长官的命令在此设防阻击李长河北犯。”

“快点，快点，安全了，安全了，前面是我们的人。”王家承没有回应刘云中，只顾着催促快点行船。

由于刘云中已经按排人在茅山河里打了一道暗坝，大船无法开行，需要等待刘云中按排人在暗坝上再扒开一道口子才行，加上大家忙碌了快一天，粒米未进，只得在叶家甸停留一晚。

李树阳元气大伤。或主动跟随，或被动裹挟，随李长河投靠南京汪 精 卫政府的，有鲁苏战区游击部队的五个团及一个独立纵队，共七千余人。只有两千多人愿意跟随李树阳，他们陆陆续续从上河地区撤退到茅山一带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