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沦陷之后

家乡沦陷于异族，居然有人欢欣，欢欣的人群里就有张民恺，他看到了出人头地的希望。

一年多前，侥幸漏网的张民恺，如丧家之犬般逃回了老家芦家庄，消停了几天后又纠结了一帮地痞流氓，当地闲散无业人员，重操旧业。

日军追击撤出兴化城的中国守军时路过了这里，张民恺便主动投靠上去，一番表白绝对颇费思量。

“兄弟张民恺，是南京汪先生和**共救国理念的忠实信徒，拥趸皇军的大东亚共荣思想，兄弟愿率手下四百余农民自卫武装投靠皇军，维持治安，保境安民。”

肚子里有些墨水的张民恺可是经常看报，知道目前日本军队正面临着人数不足的困境。地盘越占越大，每占一地就得分兵把守。日本就那**大的地方，几千万人口，哪有那么多兵力可派。以华制华，以战养战，就这么提出来了。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无需太多的话语，一句话讲到心坎里就行。张民恺的这句话就讲到了联队长林田次郎的心坎里。

反正是张民恺自筹粮饷，干脆就往大里封了去。林田一高兴，和平军兴化独立团长的封号就落到了张民恺的头上。

“独立”二字是张民恺讨来的，他可不想受太多的节制，他要的是皇军第一老子第二的感觉。

要说以前张民恺打家劫舍是偷偷摸摸地干活，现在他到处派捐派税就是明火执仗。

老百姓苦不堪言，骂不绝口。张民恺却沾沾自喜，恬不知耻。

“我老张家能有今天，可是沾了祖上的阴德。”

“呸！你这是出卖祖宗，损了祖上的阴德，不得好报！”老百姓私下里恨恨地骂。

骂归骂，哪里能损害他半点自在。张民恺在兴化城里美滋滋地过了两三个月，兵招了，人马也扩了，泰州城里的日本人还答应给他三四百支步枪和一批子弹，此时的张民恺感觉自己春风得意。

没想到，运送枪弹的船只被人半道劫了。逃回兴化的士兵说，打劫的是鲁苏战区游击部队。

这辈子只有他张民恺打劫别人，哪曾有过被别人打劫。在这一条水路上，鲁苏战区游击部队只有魏长庆的部队。张民恺想起了一年前的一箭之仇，他气得暴跳如雷，“魏长庆啊，魏长庆，这新账老账，我老张早晚要找你算了！”

保安十三旅驻地，况炳中举着一支油光铮亮的三八大盖，左看右看，忍不住哈哈大笑，“兴化城里的张阎王肯定要把这笔仗算在魏长庆头上了。”

兴化沦陷，韩强德北撤淮东，况炳中又喜又忧，喜的是管家的婆婆终于走了，他头上的紧箍咒少了一道，忧的是他成了没娘的孩子，粮饷补给找谁要去。

傅新诚劝道，“旅座不必太过担忧，新四军自从皖南事变后就没拿到过国民政府一分钱的粮饷，他们不照样活得有滋有味。只要防区在，地盘在，就不愁收不到钱粮。至于枪弹还有药品布匹之类的，可以从小鬼子和和平军那里抢上一些，还可以，……。”

傅新诚停顿了一下，压低了嗓音，“兄弟我已经派人跟新四军联系，新四军的生意做得大了去了，他们开银行办烟厂，生产的飞马牌香烟通过上海滩上响当当的大亨顾竹轩，都卖到上海去了，人称那是四爷的烟。顾竹轩老家盐城，排行老四，上海滩人称四爷，跟**新四军素来要好，帮着卖了香烟，再买回药品和无线电器材。跟新四军联系上，他们手指缝里洒下一些就够我们用的了。”

况炳中一惊，“联系新四军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事先跟我打个招呼？”

傅新诚哈哈大笑：“旅座可是什么都不知道，这通共的嫌疑让我傅新诚担起岂不是更好！”

“至少你是通过谁的关系跟新四军接上头的，要让我知道，我是担心你被他们带坏了，他们的那个**工作，厉害！”况炳中急了。

傅新诚知道他的部队里有两三位下层军官可能是**，这么多年来，他也就一直眼开眼闭，看穿不点穿地保持着默契。平时闲聊时，他对他们流露出的思想也能够认可。傅新诚有时候真的很佩服新四军，他们打仗那么有章有法，老百姓又那么支持他们。

可是跟新四军搭上关系绝对不敢通过他们，让那几个人在他的队伍里把势力做大也是万万不能的，部队必须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

于是傅新诚找到了李忠实，就在茅山街上的一家小茶馆里，说是请他喝茶，有要事商议。接到邀请后的李忠实一口答应。

对于这位傅新诚，李忠实老早就想再见面好好聊聊。那一次在周家泽，他对傅新诚的印象颇佳，对他的背景颇感兴趣，尤其是徐孤学居然也提出希望见见他，这让李忠实心里的那份好奇又增加了几分。

在里下河地区，喝茶可不是简单的喝茶，其实是一顿早餐，非常丰盛的早餐。茶肯定是好茶，却不一定是主角，主角倒是佐茶的茶点菜肴。大煮干丝是必不可少的，一块豆腐干批开切开得如牙签一般粗细，配以鸡汤，外加牛肉、虾仁、蛋皮等一应食材，大火烧开，文火炖煮，那是地方一绝，连当年乾隆皇帝下江南，尝过之后也赞不绝口。

茶点当属蟹黄包，不过蟹黄包乃属时令货，除了螃蟹上市的日子，要尝到还是有些难度。不过哪怕就是平常的肉包、菜包、豆沙包、豆腐皮包、烧麦、千层油糕、翡翠烧麦、萝卜丝包等等，也足以让人大快朵颐。

李忠实轻车简从，只身一人，来到茶馆时，见傅新城已经早早来到，也是一人。待到他落座，跑堂的伙计把茶斟上，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傅新诚已经快人快语，开门见山了：

“李副总能够赴约，傅某非常感激，兄弟有一不情之请，不知道能否帮忙？”

李忠实一惊，素闻山东人直爽，想不到傅新诚居然如此急迫。

就在言谈间，包子和大煮干丝已经上桌，李忠实一端茶碗，反客为主：“谢傅旅长破费，兄弟我就不客气了。”

傅新诚也是一端茶碗，两只茶碗铛地碰在了一起，“谢李副总给我面子，我们边喝边吃边谈。这地方的早茶不错，说实在的，我也是第一次如此正而八经地喝茶。”

“你要我帮的是什么忙？我可是一介武夫，不名一文。”李忠实猜不透对方的意图，来了一个以退为进。

“就是让李副总引见一下那边的人。”傅新诚先用筷子指了指东方，然后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四”字。

李忠实一愣，他这是想找新四军的人，附近的新四军，他们的根据地在东面，范公堤以东。

“不知道你想找那边的人做啥？”

“没什么大事！”傅新诚见李忠实面色凝重，连忙凑到他面前，“就是想跟他们做做生意，韩强德走了之后，缺粮断饷，我们都快揭不开锅了。”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投了他们？”李忠实边说边搛起一筷子干丝在嘴里嚼着，隐饰着脸上的表情。

傅新诚扭头看了看四周，一脸警觉。看来在这兵荒马乱的日子里，茶馆的生意也不好做，不大的店面，就他们这一桌子有人。

“这可不好乱说，投他们哪有那么简单，何况现在部队在我手上，无人管束，图的就是这一份自由自在。”

“自然如此，你我都是党国军人，你不认识那边的人，我哪能认识。”李忠实还是不动声色。

“李副总指挥就不要谦虚，你当然认识，你们的部队不是跟新四军成立了一个什么联合抗日的部队，听说你还是牵线人之一。”傅新诚急了。

”这样吧，联合部队里倒是有我熟悉的人，他应该跟那边的人相熟，我找机会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至于后边的事，就跟我无关了。”

李忠实也用筷子指了指东面，他想到了徐孤学，想到徐孤学也在盼望着结识傅新诚，这两厢情愿，一拍即合的好事情，哪里去找。想到这里，李忠实的脸上禁不住浮上一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