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计中计

四一年的春天，里下河水乡遍地的苇芽一如既往地葱翠，田野里的油菜花还是那么黄灿灿地开着，河水也还是那么清澈。同样的景色，这一切现在看起来却并不那么美妙，几乎所有的城镇都被日军占领而沦陷了。

泰州、兴化、高邮和东台的日军几乎一致地把目光投向了四地的中心，十字水路的交叉，那便是陵亭镇。

此时的里下河水乡，就像一副围棋棋盘，主要的节点被日军占领了，陵亭镇就是一口气眼，只要陵亭镇还在中国守军手里，日军就不能算完全占领，或者说完全没有彻底占领，只是占领了几个城镇而已。

茅山景德禅寺，苏鲁皖游击总队、鲁苏战区游击部队指挥部。

李树阳头发花白，似乎苍老了许多，精神还算不错，已经从李长河投敌的变故中苏缓过来。

“下一步该是陵亭了。”他先是盯着地图缓缓地说，然后别转头，语速很快，“让情报处派出精干人员，侦察日军何时动手！”

指挥部还是那个指挥部，只不过易了主人。泰州西山寺，原鲁苏皖游击总队，鲁苏战区游击部队的指挥部，现在成了南浦襄吉的旅团部。

“旅团长阁下，最近卤汀河里似乎多了一些支那百姓的民船，有帮船，也有一些做小生意的住家船。”

就像所有的日本人，林田次郎个子不高，但严格的训练让他一直能够保持挺拔的军姿，对南浦襄吉报告说。

南浦襄吉摇摇手，“不，林田君，那些不是支那的民船，是支那军的探子。”

“支那军的探子？”林田次郎有些惊讶，“他们想侦察什么？”

“先不管他们想侦察什么，林田君，你说我们的下一步军事行动方向应该是哪里？”南浦襄吉没有回答林田次郎的疑问，而是抛出了又一个话题。

“当然是陵亭镇，拿下了陵亭镇，兴泰之间的卤汀河上官河航路才算是真正安全，卤汀河西岸的支那军保安十三旅将会失去依靠。”林田次郎不假思索地回答。

“吆西，吆西。”南浦襄吉不住地点头，“既然这样，支那军该会怎样行动？”

“这个？……”林田次郎一下子语塞了，他不怀疑中国军队的指挥官也会料到日军会攻打陵亭镇，增兵固守该是下一步行动，这样日军进攻的难度就会增加不少。

“哈哈。”南浦襄吉显得得意洋洋，“中国有一部名著《三国演义》，里面有关于蒋干盗书的故事，我要让这些探子成为那个盗书的蒋干。”

卤汀河上来来往往的汽艇比平时增加了数倍，北上的汽艇甲板上空空荡荡，看上去很空，速度很快，船头激起的浪花很高；南下的汽艇甲板上满是荷枪实弹的日军，吃水很深。

这一切，一直注视着卤汀河上一举一动的魏长庆全看在眼里，“难不成鬼子要把兴化城里的兵力南调？暂时不打陵亭镇了？”

泰州北面十五里的港口镇，又多了几座兵营，门口日本兵进进出出。鲁苏战区游击部队的侦察员扮做卖菜的，几次想以送菜为名混进去看看，都被戒备森严的哨兵拦住了。

“港口镇日军买菜的数量每天都在增加。”这些情报一五一十地都汇报到了李树阳那里。

“难道日本人还是放不过我李树阳，这一轮进攻还是针对我根据地腹地的茅山？”

李树阳在指挥所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了好大一会，然后吩咐副官，“去唐家庄把李副总指挥请过来，就说我李树阳有要事相商。”

李副总指挥就是李忠实，去年十一月份在兴化的军事会议上，鲁苏战区副总司 令韩强德封的，其实就是一虚衔，不增兵不加械，还是原班人马，唯一的区别就是，在鲁苏皖游击总队的架构下，他跟李树阳几乎是平起平坐的同级。

大家都知道这是韩强德玩弄的把戏，分化瓦解用的。李忠实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可是李树阳注意到了，李忠实的部队他没法指挥。

李长河投靠汪精卫政府那会儿，真得感谢李忠实替他挡了一阵。今天他请李忠实过来，除了表达一下谢意外，还想听听李忠实对敌情的判断，接下来保卫茅山溱潼一线的核心根据地还得再次依靠李忠实的税警总团。尽管现在已经被编为鲁苏皖游击总队的一部分，熟悉内情的人还是习惯性叫作税警总团。

保安十三旅况炳中旅长现在有些心烦意乱。李长河的和平军对他进行了几次压迫性进攻，双方互有伤亡，保安十三旅的防区一再收缩。

况炳中看着不断缩小的防区，心内焦躁，防区就是地盘，有地盘才有钱粮，才有立足之地。

他希望这一次日军进攻的重点是茅山，是李树阳，这样陵亭镇才会一直在魏长庆手里，他在卤汀河西的防区才会有个依靠。

可是万一日军打下了茅山，那么里下河地区就被日军分割得支离破碎。他和魏长庆的这一点没有了回旋余地的地盘还能不能守住？到那时也许只有效仿李长河了。

魏长庆肯定不会投降，要投降早就跟着李长河一起投靠汪精卫了。李长河易帜的时候，以鲁苏战区游击部队副总指挥的名义通知魏长庆到泰州开会，会上李长河让大家宣誓效忠南京汪精卫**。魏长庆表面宣誓后，以回去召集部队统一易帜为借口，离开了泰州，马上宣布反对投降，立誓抗战到底。

到那时候他况炳中一旦宣布投靠南京汪精卫政府，魏长庆就可能马上灭了他。况炳中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烦恼。

倒是傅新诚冷静，“旅座，不管日军是从茅山河去打李树阳，还是从卤汀河去打魏长庆，我们都得做好渡河东撤的准备，预先准备好船只，卤汀河东岸还得先开辟一块地盘，也不管他魏长庆是不是开心了。估计他魏长庆两只眼睛都盯着陵亭镇了，没空管我们这些烂事。”

傅新诚说着叹口气，“唉，万一形势恶化，地盘没了，部队总得保住。”

况炳中也是叹口气，点点头，“唉，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部队是我们的**子。你这就去办吧！”

从茅山回到唐家庄，李忠实和许小龙早已经饥肠辘辘，一进门许小龙就嚷嚷，“有饭没？快饿扁了！”

司务长赶紧送上两碗菜饭，菜是刚刚长成的小青菜，被日渐毒辣的太阳晒得有些发苦。

李树阳本想留他吃饭，被他回绝了，“鬼子随时随地会发起进攻，饭就不吃了，回去早点准备。”

“既然如此，这顿饭暂且记下，等打完这一仗我好好地请你。”李树阳也没强留，现在这时候，大家都不空闲。

李长河易帜后，李树阳带出的和本来就在茅山附近的四个团，一部分留在了茅山，指挥部总得有人守卫，冯家庄的情报处、供给处、作战处等等人称“八大处”还有一些学校医院也不能裸奔，剩下的两个团布置在溱潼。

“等着鬼子拼命进攻的时候，你要用这两个团，跟陈总指挥一起，对着鬼子的侧后打他一下，争取吃掉他一部分。我们不能总是被动地挨打。”李树阳说着说着，不自觉地捏了一下拳头。为了能够协调指挥，他把那两个团也临时交给了李忠实。

菜饭有些苦，也没有多少油水，平常大多数时候，部队的伙食就是这样的菜饭。李忠实吃得有滋有味的时候，常生明来了。

“常团长，正好找你。情报显示，这一次鬼子进攻的方向是边城茅山一带，逼迫李树阳投降。我总是有些不放心，你带上你部一个营，纵队直属特务营也归你指挥，在冯家庄以北的蚌蜒河边警戒。”

李忠实说完扒了一口饭，看着旁边吃得头都不抬，嘴巴叭叭直响的许小龙，禁不住轻骂了一句，“你慢一点，像饿死鬼投胎似的，没人跟你抢。”

“那我的具体任务？”常生明不解，他很想再真刀实枪地跟鬼子面对面干上一场，上一次的仗很不过瘾。

“我担心鬼子玩弄什么把戏，把我们的注意力吸引到南边，他们的进攻重点却仍旧是陵亭镇。如果东台的日军想穿过我军防区长途奔袭陵亭镇，必须乘坐汽艇快进快出，你在蚌蜒河上多打暗坝，阻止日军前行。万一魏司令那里有点什么事，你可自主决定，策应支援。”

“这么说司 令是要亲临前线了？”

“什么亲临前线，不要说得像那么一回事，又不是像上一次那样拿着刀跟鬼子面对面地干了。徐国容，我不放心呀。”

常生明明白，这所谓的上一次就是笔架寨的那次战斗。鏖战笔架寨，面对面跟鬼子肉搏，常生明没有参加，那会他还在“被逃兵”了。不过李忠实和魏长庆亲自上阵肉搏的事他都听说了。

他点点头，像是认可，又有些疑惑，“徐国容咋了？”

一碗菜饭已经下肚，李忠实搁下碗筷，随手撸了一下嘴巴，似乎意犹未尽地叭咋了一下。

“他呀，嫌部队的伙食太差，经常到边城镇上下馆子，下了馆子还不给钱，店老板告到我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