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劝降

床还是那张雕花大床，被子还是那床大红的丝绸被子，自从李忠实离开后，何亦茹就一直忐忐忑忑地，没睡得踏实过。睡不着的时候，她南思北想，嫁给他是不是错了？

他们是前世的冤家，否则他怎么会等着她那么长时间，她也不会在遇见他之后，又心甘情愿地等了他那么长时间。

不是冤家不聚头，她愿意为他喜、为他忧，为他担惊、为他受怕。嫁给他没错。

李忠实临走前没告诉她会打仗，只是说参加一个会议，三五天便可回来。

三五天过去了，人没有回来，可怕的噩耗却传来了。

何亦茹不想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她想要知道接下来她该做些什么。

一边哭一边想，一边想一边哭，待到早晨她的两只眼睛成为两颗烂桃子的时候，办法想出来了，“舍了命也要救他！”

怎么救，何亦茹完全没有概念。她带着王小虎到了茅山，找到了李泽惠。

“你真的要舍命救夫？你可知道，万一失败，可能连自己也要搭进去。”李泽惠一脸凝重。

一口贝齿咬着红红的下唇，何亦茹重重地点点头，一声不吭。

“姐会帮你的！”李泽惠还是一如既往地一脸凝重。

“我也要去！”王小虎插话，满脸严肃。

“问题的关键是必须要知晓他被关押在何处，否则无从下手。”李泽惠两手一摊。

溱潼镇上，李树阳跟陈国泰也在谈论着同样的问题。

“不管怎么着，先得探查清楚他们被关押在哪里。把所有的侦察人员全部放出去吧。”李树阳下令。

陈国泰沮丧到了极顶，一场豪赌，他输得只剩下底裤，四千多人枪，现在手头能够指挥的只有两个营，沦落到寄人篱下。

不幸中的万幸，据溃散后回来的士兵说，林国强带着符团的两个营，陈振中带着他的那个团残部，全部退入新四军根据地，是抗日联合部队解救的。

陈国泰庆幸之余却开心不起来，新四军会不会吞了他的部队？他们跟新四军是不是早有来往？否则为什么要退入新四军根据地？

得好好地查查他们的背景，陈国泰可不想他的部队里出现跟**关系密切的人。

通往东台方向的河岸边，一队被俘的中国军人在日军的押解下缓缓前行，李忠实便在其中，在许小龙的背上。

许小龙还想继续背着，被鬼子勒令放下了，李忠实脚一沾地，感到一阵刺痛，再活动一下，除了疼痛难忍，活动倒还自如，应该是没有伤着筋骨。

他们的枪全部被缴了。其实缴与不缴已经没有任何分别，他们的子弹已经在於家舍的战场上打光了。

在押解的路上，李忠实悄悄地把一包东西塞给许小龙，“这是我唯一的财产，一块怀表，跟着我多年了。你设法逃出去，把它交给夫人。”

“司令，亦茹姐不能没有你，鲁苏皖游击总队不能没有你，陈总指挥不能离开你，我跟常团长还有弟兄们制造点动静，你趁乱跑出去。”许小龙没有接那包东西，悄悄地劝说。

“我目标太大，很难逃跑。快拿好，设法逃回去！”李忠实声音很轻，但语气坚定。许小龙见鬼子和伪军已经注意他们，不得不接过来，仔细藏好。

一路上不断有被俘的鲁苏皖游击总队的官兵加入押解的队伍。许小龙前后看了看，大概有三四十人。

开始军官的甄别，毫无疑问，李忠实马上被甄别出来了。常生明无意中换上的士兵服帮了他，他和许小龙一帮士兵被押上了一条看似平时用于住家的民船，有着防雨的船蓬。

不大的中舱挤得密密实实。船头船尾站了七八个日伪军，个个刺刀锃亮，子弹上膛。

许小龙挤到常生明跟前，小声地地说，“司 令让我们找机会逃跑。”

常生明没有说话，对着船头努了努嘴，许小龙一看，船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增放了一挺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船舱。

李忠实可是一条大鱼，被单独关在后舱。劝降也是免不了的。

“李将军的文韬武略，应该识时务者为俊杰。日本与我中华乃同文同种，实无亡我中国之心，有亲善中华之意，蒋介石投靠美英，以我中国之人力沦为助其称霸世界之炮灰。望将军明智，改弦易辙，效忠汪精卫**。以将军的能力资历，授上将军衔亦不为过。”

那人似乎有些学问，讲话文绉绉的。李忠实一听，怒不可遏，火气腾地一下子就起来。

“日寇侵我河山，戮我人民，欲沦我中华为其附庸。你枉为中国人，红口白牙，胡言乱语。我李忠实生为中国人，死做中国鬼，绝不与倭寇为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人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与同来的日本军官耳语一番后，指着李忠实。

“李将军，你这是头脑发热，等会让你清凉清凉。”

怎么让他清凉，李忠实一时想不出来。只是看见船舱里开始进水，也不知道水是从哪里进来的。

李忠实用手试了一下，水很冰很冷，有些刺骨，应该是直接放进来的河水。

水漫过了鞋底，然后再是鞋面。李忠实不得不在还能高出水面的船棱上踩着。水越来越高，最后船舱里能够踩脚的就只剩下一张板凳。

鹅毛大雪还在不断地下着，滴水成冰的天气，李忠实没有任何选择，只能站到凳子上去，只有这样才能不被冰冷刺骨的河水打湿了裤管。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境况非常不妙，他需要面对的已经不仅仅是所谓的“清凉”那样的问题了。船蓬很矮，站到板凳上，腰根本直不起来，佝偻着非常难受。当然也可以蹲着，蹲的时间长了，脚麻腿酸，同样也是难受异常。

水终于不涨了，已经是过小腿肚子的深度。在水的浮力下，板凳开始摇晃，人在上面有些站立不稳。

“好歹毒的鬼子！”李忠实的脸上掠过一丝本能的恐惧，他们这是在“熬鹰”。

见多识广的李忠实知道，熬鹰是游牧民族训练猎鹰的方式，刚捉回来的苍鹰，野性难驯，猎人就通过各种方式一连几天不让苍鹰睡觉，使它困乏，最终褪去野性，听从猎人的使唤。

连刚烈凶猛的老鹰也熬不过去，李忠实担心自己能不能扛得过去。

船摇晃了一下，李忠实身体也跟着晃荡了一下，差一点从凳子上掉下。他忍着脚踝剧烈的疼痛，看见窗外枯黄的芦苇开始后退。

船开了，被一艘汽艇拖着，噗噗噗地娓娓前行。

浪涌着不大的木船，轻轻地摇晃，李忠实站立不安，也站立不稳，不得不一会立一会蹲，不停地变换着姿势。

夜渐渐深了，困乏不已的李忠实不敢打一丝瞌睡，他已经不止一次因为打瞌睡，掉落水里。打湿了的鞋面和裤管，冰寒彻骨。

难以忍受的痛苦，李忠实无言地抗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每一分钟都是那么难捱，船终于停了，停在东台北门之外。

雪停了，天渐渐地亮了，几乎虚脱的李忠实被押出了水舱，进入码头边的一间民房。

八仙桌上居然放置了一碗热腾腾的白米粥，李忠实二话没说，端起碗一口气喝了一个精光，“管他的，哪怕喝完就死，也得做个饱鬼。”

一碗热粥下肚，李忠实感到身体的热气有些还原，脚踝的伤口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双腿麻木得已经不属于自己。

“报告副总指挥。”背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李忠实迈动已经麻木了的双腿缓缓转过身来。

来人居然是徐国容，一身戎装，汪伪和平军的戎装。

“你这个王八蛋，还胆敢过来见我。”李忠实破口大骂。

“我知道李副总指挥肯定会骂我，今天我就是送上门来挨骂的，只要李副总指挥能够迷途知返，我徐某挨点骂算得了什么。”

看着徐国容小人得志的样子，李忠实气得肺都快炸了，“第二纵队战死的弟兄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那是李副总指挥的错，是你带着他们赴死的，第二纵队跟着我升官发财的弟兄感谢我还来不及的。只要副总指挥在这上面签一下名字，立即可以获得自由，官至中将，新婚的娇妻也可以马上跟你团聚。”

徐国容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摊在桌上。

李忠实一看这是一张投靠汪伪政府的声明。他抓在手里，何亦茹的身影在他脑子里浮现，旋即一闪而过。

啪的一声，揉成一团的纸摔在徐国容的脸上，“你这个人渣，不配跟我说话，你现在马上出去，否则当心我的老拳。”说着手中的拳头已经握紧。

徐国容身后的两名伪军士兵立即围上来，一左一右地夹着李忠实。

徐国容有些慌张，也有些气急败坏，“不可理喻！不可理喻！快送回水舱，让他继续清醒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