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不屈

“卖上我这副老脸，肯定能够再招到些新兵。” 李树阳最近四乡巡视频繁了许多，今天的目的地是茅山西南十几里外的蔡家堡，那里驻了他一个连的兵力。

没有汽油，仅有的两艘汽艇只能停在唐家庄指挥部前面的河湾里。李树阳乘坐的是帆船，许小龙带了两个班的警卫负责安全保卫。二十几个人挤坐在船舱里。

“总指挥，你的胡须又长了不少。” 许小龙盯着李树阳胸前，长及胸前，有些乱蓬蓬的长须，“该剪剪了。”

“还是那句话，我李树阳蓄须明志，不赶走鬼子，不剃胡子。你们这帮年轻人如果期望我早点剃去胡子，就拼命打鬼子。否则等到长胡及地，我就打个结。”

李树阳说着还真站起来，做了一个打结的手势，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蔡家堡到了，一阵哨声响起，一连士兵整整齐齐地在庄前的大操场上集合。

检阅部队是例行公事，发表演说，鼓动民众才是大事。李树阳在里下河有些名气，还没等他登台，台下已经站满了人，许多年轻人就是为了看一眼李树阳长成啥样才从周围十里八乡赶来的。蔡家堡是“九寺十八堡”之一，很大的庄子。

李树阳在台子上先讲了他一缕长须的来历，“不打跑鬼子，不剃胡须，宁可战死，绝不做汉奸，哪怕献出我这颗白头。”

台上激情洋溢，台下群情激昂，当天就招兵五六十人。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李树阳每隔一段时间就到处宣讲鼓动，民众抗战的热情被鼓动起来了，许小龙的担心也与日俱增起来。

泰州城西山寺，日军旅团部所在，南浦襄吉在他的指挥部里来回踱步，烦躁不安。

“李树阳，老资格的支那军人，有他在，支那人就会源源不断地参军，必须除掉李树阳！派出侦察部队，务必摸清李树阳的活动规律，能够活捉最好，不能活捉，就这个。”南浦襄吉做了一个割头的手势。

重赏之下，在一队和平军中，二十几个看似精干其实糊涂的年轻人人站了出来。

南浦襄吉亲自布置任务，他指着李树阳的照片说：“这个人是李树阳，国军鲁苏战区游击部队的总指挥，正在四处演说蛊惑那些愚蠢短视的当地农民参加他的部队，充当炮灰。你们的任务就是找到他，发现他的踪迹马上报告，自然会有人收拾他。”

中国不缺血性的汉子，在李树阳的鼓动下，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参军的劲头越来越大，在茅山溱潼一带的乡村里，一下子多了兴冲冲的许多年轻人，进村后逢人便问，李总指挥在哪个村子里招兵，他们想要参军抗日。

李树阳也越发兴奋，他居然想到港口一带的村庄视察演讲。

许小龙一听，惊吓得脸都白了：“总指挥，这太危险，离泰州城太近了！”

李树阳哈哈大笑，“我还怕他不成，你没看见现在的日本鬼子怕的是咱们，统统都躲在泰州城，要不就是一些沿着交通河的据点里了，平日里哪敢出来活动，被我们打怕啦。”

确实如李树阳所言，接下来的十几天里，一直平平安安，连鬼子和伪军的影子都没看见，哪怕有一次，李树阳都到了离泰州城不过十里之遥的朱庄。

福之祸所倚，福之祸所伏，就在许小龙暗自庆幸的时候，事情发生了。

他们从马家庄回来，快到叶家甸，前面来了一条篙子船，两排人站在两侧船舷，几十把篙子子一齐下水，一齐发力，船速飞一般地快。

警觉的许小龙连忙发问：“你们是哪里的？”

“叶家甸的，家里老太爷急病，去看港口看郎中。”

“边城就有很好的郎中，为啥不去？”

“先去的边城，边城的郎中出去巡诊，只能再往回赶。”

就在这一问一答间，快船已经到了跟前。许小龙只听得乓的一声枪响，自家船头的机枪手已经歪倒在一边。

“不好，碰上鬼子了！快保护总指挥。”许小龙一边喊一边拔枪还击。

那边船上的人个个都是好身手，撂下篙子，十几把短枪一齐开了火，许小龙身边不断有人中弹落水。那边船上有人用竹篙上的挠钩扒住这边的帆船，有人已经开始跳帮。

这边许小龙他们倚靠着舱壁不住地开枪回击，跳帮的人不断地落水，还是不断有人跳过船帮。

许小龙一边开枪一边喊：“打跳帮的人。”

无奈何，对方人多枪好，有备而来，也就几分钟时间，许小龙便听得自己身边的枪声越来越稀，他不得不退到内舱中，船舱里已经躺了好几位弟兄，李树阳也拔枪在手，开枪回击，看上去没有受伤。

“总指挥，你快蹲下。”许小龙把李树阳一把护在身后。

“活捉李树阳，回去领赏！”跳过船帮的人越来越多。

许小龙打空了一个弹夹，就在他准备更换弹夹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小肚子上被人打了一拳，腹部一热，人便歪倒在船舱之中。

不远处，王小虎正带着他的连队兴冲冲地回赶，却听得茅山河边响起了枪声。今天他们的收获不错，在泰东河上搞掉了伪军的一艘货船。

他们立即奔赴过来，只看见一条木帆船已经进了水，半沉半浮，河面一片血红。

不待王小虎命令，已经有几个人脱了衣服下了水。船舱内，许小龙强撑身体，不让自己没入水中，看见有人来救，连忙拼尽力气腾起身指了指港口方向，叫喊道：“总指挥被抓了，快救总指挥！”

舱里的，水里的，枪伤连着溺水，已经没有几个活命的了，王小虎留下几个人救人，其他人一起往马家庄方向奔去。

他们沿着河岸，见河游河，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篙子快船已经进了卤汀河，看得见远处，鬼子的汽艇已经出动。王小虎无奈地退回。

泰州城里，被俘的李树阳一声不吭，滴水不进，不管他日本人还是和平军，劝也好，逼也好，他就是那句话：“要杀可以，要剐可以，投降当汉奸不可以，要不你们就像对待我的部下魏长庆那样，割去我这颗白头。”

这不吃不喝的，李树阳可是一条大鱼，南浦襄吉不想他死在自己手里，只得安排一艘内河炮艇，直接送到了上海。

李树阳被囚禁在上海国际饭店旁边的一座楼上，那里是日军的特务机关，警备甚严。任凭日寇怎样劝降，他就是那句话，“要杀可以，要剐可以，投降当汉奸不可以。”，

态度之坚贞，连囚禁劝降他的日本人也不得不竖起大拇指，“中国人的这个！”

三个月后，日寇投降，获得自由的李树阳马上回到了泰州。

密海法师圆寂了，就在李树阳被俘的那个月，圆寂在赶赴参政会的路上。他的弟子遵照遗嘱，把他安葬在茅山上。

一代高僧驾鹤西去，陆云峰参加了葬礼，林国强参加了葬礼，新四军的陈军长也派来了代表。令他欣慰的是，不久之后，他立志驱除的魔障日本鬼子败了。此后，他的众多弟子都成了一代高僧。

李树阳被日军劫持了，没能参加葬礼，他回到泰州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到茅山，除了祭奠他的挚友密海方丈，还顺带着祭奠了李忠实，跟许小龙和王小虎一起。

快三年了，李忠实的坟茔，当地百姓心中的司令坟，已经芳草萋萋，林木森森。高大的墓碑前，一缕香烟丝丝地飘起，在墓碑前萦绕不散。

“小龙，是不是司令和亦茹姐感知到我们来了，你看这香烟？”墓前伫立的王小虎感到有些奇怪，连忙叫起正在低头点燃纸钱的许小龙。

“当然感知到了，日本鬼子投降了，这么大的事情能不知道嘛。跪下吧，给司令和亦茹姐磕个头，部队马上要开拔了，下次给他们磕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明天我们再到魏司令坟上祭扫一下，告诉他日本人投降啦，让魏司令也高兴高兴。”

许小龙很淡定，头也不抬，只顾着点燃墓碑前的一堆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