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整编事宜

堪称奇遇，若不是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郑国栋打死也不会相信，居然在长江的客轮上遇到了许小龙。

他从武汉登船，为了不惹人眼目，一行人包坐了一间三等客房。这是一艘普普通通的内河客轮，三等客房没有几间，全部位于船舱的顶层，普通旅客不会上去。郑国栋关照大家，没事不要走出舱门，免得招摇扰民。

船靠安庆，报纸上天大的新闻让满船沸腾，郑国栋也是热血上涌，开心异常，多灾多难的中国终于能够从此战祸和屠戮不再。兴奋之际，他居然忘记了自己定下的规矩，带着大家一起走上了顶层的甲板。

一江秋水，两岸青山，今日看来似乎更加妩媚动人。郑国栋戎装笔挺，将星闪烁，指点江山，激扬神采，惹得众人无不侧目。

一旁的许小龙已经盯看了郑国栋许久，越看越觉得旁边的这位将军就是他曾经见过的郑国栋师长。实在忍不住了，他走近两步，冒然提问：“请问您是不是郑国栋师长？”

许小龙也是军装在身，他当然没有忘记在问话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正在兴奋之中的郑国栋微微一怔，没有想到船上还有认识他的人。他停住话头，盯着许小龙看了一会，脑子里高速运转，却想不起他跟面前的这位佩戴少校军衔的年轻军官在哪里相熟过。

“我就是郑国栋，请问你是哪位？我真的没有印象。”快人快语一直是当兵人的习惯。

“我是李忠实的勤务兵许小龙呀。”

这便是客轮上的奇遇。接下来，郑国栋把许小龙和王小虎从五等散席舱接到了他们那里，许小龙又是一阵师长、师长的感谢。

见许小龙一直师长师长地叫，旁边的参谋军官们忍不住提醒，不是师长，是副军长。许小龙这才知道，郑国栋升官了。七年的出生入死，早就该升了，就是这官升得有点小，王小虎心里觉得。

李副总指挥和亦茹姐没了，魏长庆司令没了，葛长根团长没了，许多人都没了。许小龙说得泪水淋淋。

马彪没了，姜名传没了。宜枣会战，张自忠将军也以身殉国，手下的兵都换了四五茬了。郑国栋居然也说得红了眼睛。

“这一次就想稍微弯点路去看看他们，看看他们的坟茔，祭扫一下，就是担心不识人不认路，想不到老天居然把你们送到我面前，该不会是李忠实和魏长庆他们的在天之灵的安排吧？”郑国栋激动地感叹，“告诉我你们的地址，我完事后找你们。”

“哪里用得着郑副军长找我，我去找你，你住南京哪里？”

“那倒也好，南京城我也不熟悉。我们住在**门旅社，具体哪间房还不知道，你到时询问门房即可。”

南京的城墙，举世闻名。朱明洪武年间，朱元璋动用全国之力，征集数十万民工，历时近三十年，建造了宫城、皇城、京城和外郭城四重城墙，开设十三座城门。**门在十三城门之外，系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后增设。

**门旅社在**门内，紧靠城垣，离此不远。许小龙和林国强说走就走，当他们敲响郑国栋的房门时，郑国栋刚刚完成了下船入住后的简单洗漱。

小心为上，郑国栋打开门上的猫眼，看见门外等候的居然是许小龙，连忙开门，满是惊讶，“你这么快就来了！这位是谁？”他看见了许小龙身后的林国强。

不待许小龙介绍，林国强走前一步，行了一个军礼，自我介绍：“鄙人林国强，江北挺进军副总指挥。”

还远在鄂西北大山中时，郑国栋就听说了，江北挺进军最先开进了南京城。他连忙举手还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快进吧。”

房间有些凌乱，郑国栋拎起方才丢在沙发上的军服，“快请坐。”

隔壁房间的勤务兵见副军长来了客人，马上走了过来，翻出茶杯想要沏茶，一拎热水瓶，却是空的。

“郑将军，茶就不用泡了。”林国强清了清嗓子定了定神，慢慢说道：“郑将军的事迹，许小龙已经跟我说过了，您是李忠实副总指挥的同学，又一起枪林弹雨里打过鬼子，李副总指挥对我有栽培之恩，许小龙又如此神奇地遇到了将军，这一切都是缘份，也许还是李副总指挥在天之灵的冥冥安排，为了这份缘份，今晚我想为郑将军和大家接风洗尘，请务必不要惶了面子。”

郑国栋感觉唐突，却也不好贸然回绝，只得呵呵一笑，“要是我今晚已经有了安排咋办？”

“许小龙告诉我了，郑将军此行纯粹为了公务，无人送行，无人接风。请将军不要推辞，给个面子。”

“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郑国栋略做迟疑，点头答应。

轮船上言谈之间，许小龙和王小虎对林国强褒奖有加，分外佩服。想必他林国强也接到了整编的命令，正好利用吃饭的机会，跟他聊聊，听听他对这次整编的看法，这是郑国栋应允下这顿饭局的真实想法。整编之事，事发突然，他也心中无底。

林国强擅饮，菜刚刚上来三两只，他已经打了一圈通关，给桌子上的所有客人挨个儿敬了一杯，总是那么一句话，“非常感谢给我面子，我先干为敬。”

明日有事，郑国栋不敢放开，端起酒盅在嘴边抿了一抿，抬起头，盯着林国强：“我总觉得副总指挥的这一顿酒似乎有些其他意思。”

林国强五六盅白酒下肚，有些兴奋，端起酒盅，说话也直接了许多：“不瞒郑将军，我已经知晓，郑将军率部开拔的地方是在徐州以北藤县以南，我部得到的开拔指令也是那里，看来这一次是天子门生郑将军要整编兼并我们这些杂牌了，还望以后多加关照。”

郑国栋本来已经端起的酒盅又缓缓放下了，脸上浮现出一丝轻蔑之色。

“副总指挥，看来你要所托非人了。我虽然是天子门生，可哪里懂得钻营之术，大仗小仗，苦仗恶仗，不下百十余次，到现在也不过是一副军之职，这次整编，到底是谁整编谁，真的不好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能够在这灯红酒绿之中喝酒吃肉，比起张自忠将军，比起李忠实，比起魏长庆，比起那些在抗战中死去的万千弟兄，他们中的许多人连一口薄皮棺材也没有，甚至连一个囫囵尸体都没有，我们是不是已经非常幸运了，争那些浮名虚利做啥。副总指挥，你说是不是？”

林国强感觉脸上一阵发热，他知道郑国栋误解了，也怪他没把事情原委讲在前面，连忙辩解：“我一番苦心并非为了自己，李老总指挥已决意解甲归隐，特地关照我要给弟兄们安排一个好的前程，至于国强自己，即便回乡耕读，也是一个好去处。”

“李老将军明智，他有解甲的理由，你我年岁正值当年，当局是不会让你我退役回乡的。”说完，郑国栋一仰头，就着酒盅一干而尽。

林国强明白这话的意思，他们马上要去祭奠的地方，现在已完全是**新四军的天下，也不知道新四军会咋样整编，内战之火会不会重新再燃，没人说得清楚。

一番言语后，林国强再也没有宴席刚刚开始时的那番兴奋，劝酒的力度小了许多。一顿酒饭，个把小时就结束了。酒桌上他们约定三天后从南京出发，前往泰州。林国强利用这段时间把部队开拔的各项事宜布置一下。

他们离去的时候，饭店里，一帮身着黄呢子军服的人还在吆五喝六，酒兴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