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凝固的时间

上午的第二节课，刘京成已经饿得不行了。他看了看台上激情四射的老教授，忽然觉得老头能把高等数学这门课讲得跟演义小说一样也真是让人佩服。佩服归佩服，王老头是出了名的苛刻，刘京成绝不敢在他的课造次。毕竟王老头骂起人来也是一样的激情。饥肠辘辘的刘京成按亮桌上的手机，时间显示下课还有27分钟。

桌斗背包里有一小包旺仔小馒头，是前几天刘京成买东西时脑抽非要用现金，结果小卖部大妈没钱找抵给他的。饥饿的大学一年级新生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终于决定了用高中时的老手段补充一点热量。

他伸手进背包小心翼翼地扯开小馒头的塑料包装。在这样的课堂上，嚓的一声轻响不可能被人听到，但刘京成还是暂时停止动作观察四周。很好，没有异常！得意的他用一只手略显夸张的把桌上的笔拨落地上，然后迅速弯腰钻到桌下趁机往嘴里塞了一把小馒头。

完美！刘京成一边缓慢的咀嚼，一边右手握着笔恢复坐姿。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来技术一点都没有生疏。他得意的用左手拨了拨额发然后装作漫不经心地托住脸掩盖咀嚼的动作，同时右手把笔在食指上转了一圈以示心态平稳。

然而他忽然惊觉。在他俯身下桌的瞬间，王老头的声音似乎消失了。刘京成有些惊恐地瞟向老教授，对方的动作完全停止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倒霉了！”刘京成应变迅速，装作打呵欠的样子两手捂住嘴强行咽下嘴里的食物，然后夸张的伸了一个懒腰。不过王老头不为所动，依然手指着黑板转脸紧盯着这边。

看来是栽了，刘京成整个人都萎了下去，低头坐在位置上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过了大约两分钟，王老头依然一动不动。刘京成才开始觉得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

他转头看向周围的同学，发现他们也都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恶作剧？这是他脑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然而眼前的现象马上让这个推翻了这个想法。就在他的前一排，一个不太熟悉的女生转笔失误，手上的笔甩飞了出去。

这只笔就那么悬停在空中。

刘京成迟疑着起身走上前，没有任何人对他的行动作出任何反应。他颤巍巍地走到那个女生旁边，伸手拿下那支笔左看右看也没发现什么机关。

“我擦！”他大叫了一声把笔扔到桌上跑出了教室。黑色的中性笔在桌上转了好几圈然后缓缓停下了。

“我擦！我擦！”刘京成跑过走廊，教学楼中庭栽着的大树上一只斑鸠正振翅欲飞，它也就那么悬停在树冠旁的空中。

“我擦！我擦！我擦！”刘京成冲下楼梯，楼梯间有名学长正抱着一摞表格。顶上的一张大约是滑落了，学长探出右手去抓然后人和表格就这么凝固在了空中。

“我擦！我擦！我擦！我擦！！！”刘京成奔出了教学楼，头顶上一架客机拖着航迹云一动不动，楼外小广场上来往的职员也全都安静的静止着。

“我擦！”刘京成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他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到小卖部外的长椅上，扯开一包刚刚顺到手的奥利奥。

“提升点血糖也许就能弄清楚状况了。”他弱弱地自我安慰，然后用力拉开包装袋。由于情绪紧张他显然用力过猛了，一块饼干飞了出来落地滚动了两圈。

“哎哎！”刘京成叫了两声，赶忙追上去。他蹲在地上捡起饼干吹了吹塞进嘴里，然后忘记了咀嚼。他眼前是一双笔直的被洁白丝袜紧紧包裹着的小腿。他茫然地抬起脸望过去，才发现这个坐在长椅另一端手捧资料正在阅读的女孩。

那是欧阳雪，全系没有人不认识她，因为她就是所谓的院花，也是几乎全院唯一一个敢穿白色长袜的女孩。

“学姐！”刘京成腾地站起身后退了一步，然后忽然想起现在是这么一种异常的状况。

“咳咳。”他干咳两声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坐回长椅。

看来和血糖无关，只和智商有关。刘京成慢慢地吃下了好几块饼干，然后悲哀地想。目前的情况仍然让他摸不着头绪。

也许这辈子就永远这样了？他脑袋里冒出一个念头，然后瞟了瞟长椅另一端的学姐。她专注地看着手上的资料，大概是在为下周的活动主持做准备。长即肩背的黑发在脑后慵懒地挽了一个团子，只有两束额发静静地垂下。

刘京成眼睛转向天空，吹着不知什么曲调的口哨挪动屁股向学姐慢慢靠过去。学姐的脸越来越清晰，细到圆圆眼睛上的长长睫毛，白皙脸颊上的惹人红晕，玲珑耳廓下的精致耳垂。刘京成不由看得楞了，他呆呆地伸出手想摸一摸学姐的头发。

也许，从此以后自己将独自在这一片死寂的世界中生活，然后死去。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消逝。虽然自己本来也只是个无名小卒，但这样的活法未免也太悲哀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悲从心中来眼里泛起了一层薄雾。

“你干什么？”一声清脆的呵斥把刘京成惊醒过来。他顶了定神看过去正好和学姐又惊又惧的眼神对上了。

“额。。。。。。我。。。。。。这。。。。。。”刘京成脑子嗡一下又进入了懵逼状态，而手还在不老实地往前伸。

“住手！”学姐两手抱胸猛地甩了一下头躲开刘京成的咸猪手，她的盘发刷一下散开，从呆滞的学弟手臂上沙沙地划过。

“我要叫人了！”学姐站到一旁喊了一声，她把资料紧紧抱在胸前脸上涨得通红。还不等刘京成回应，她迅速转身哒哒哒跑远了。

“哎~不是。。。。。。”刘京成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拔腿就想追上去。

“同学？！”又一个声音响起，刘京成回头看去。小卖部阿姨从窗口探出了身表情似笑非笑：“你的饼干是不是还没付钱？”

“哦哦哦，啊！”刘京成回头看看左手上的饼干袋，“哎哟！瞧我这记性。”头顶的飞机拖着航迹云飞走了。

接下来的一天都很正常。

晚上刘京成躺在宿舍床上仔细回想上午发生的一切。他清楚的记得时间恢复运行后，自己的手机依然显示还有27分钟下课。

宿舍的四个人中有两个去了自习室，大一有这样的劲头刚好平均水平，剩下的那一个正埋头LOL。刘京成坐在自己的桌前，又重演了一遍上午的开端。他撕开一包小馒头、丢下笔、弯下腰捡笔+塞一嘴小馒头，然后直起身看向室友。

“老朱？”他试探着呼唤室友时喷出了一些小馒头的碎屑。

室友背朝着他一动不动，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成了？”刘京成眼睛一亮。

“什么狗屎打野啊！会不会游走？智障就别学人打游戏好不好？！”室友戴着耳麦忽然开喷。

刘京成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默默地嚼满嘴的小馒头。他觉得自己有点搞笑，上午还在担心一辈子困住晚上又开始担心再也遇不到这样的情况。

那可是时间停止啊！我的天！人间奇迹啊！多少爱情动作片都是以此为题材发车的，就算不违法犯罪他也能想出好几种利用时停一夜暴富的手段。结果自己在这奇迹的过程中拢共做了两件事：接近学姐——未遂，偷了一包奥利奥——未遂。简直悲剧。

如果有下次！如果有下次！他闭眼皱眉暗暗痛下决心。

之后的几天他进行了无数次尝试，成功排除了小馒头、转笔、教室等一系列可能的触发点。甚至冒险对王老头进行了试探，依然一无所获。

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时间停止又一次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这一次是在午餐时间，当食堂里所有声音一起消失的时候，刘京成稍一迟疑便如同听到了发令枪响的运动员从餐桌一跃而起向着外面飞奔。

他的目标异常明确，并且已经在心里构思了好多遍：高数的期末试卷已经印好，就锁在教研室的柜子里。而钥匙则悬挂在王老头的腰上。

然而，如命运指引一般。他在食堂门口又一次遇到了欧阳雪。

今天的她扎着单马尾身穿一套白色的连衣裙，正挽着另一个女同学的手打算进入食堂。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的脸定格在笑容上，就像一朵盛开的鲜花。

刘京成在她身旁停下了脚步。

“一下下就好，”他吞下一口口水，迟疑地看向院花纤细的腰身，“我就抱一下。”

单身19年的男孩感觉嘴里发干，他犹犹豫豫地向欧阳雪的腰伸出手，打算轻轻搂一下。

“又是你？！你到底想干嘛？”就在手放到腰间时，欧阳雪忽然尖叫起来。刘京成吓了一跳，手不由得抓住了欧阳雪的丝绸腰带。

“你松手！”欧阳雪把他用力一推，结果连退两步的刘京成直接把她的腰带拉开了。

“不是不是！不是的！”刘京成慌乱的解释着，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条丝滑的绸带。

完蛋了，这一食堂的人，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刘京成痛苦地闭了闭眼缓缓转向食堂。

然而，所有的人都依然保持着原样，没有任何的动作也没有任何的声响。门口手持测温枪的大妈也依然低着头眯着眼在看小小的液晶数字。

“你做了什么？！！”欧阳雪愤怒地喊了一声，她用力推旁边的女生，“小红！你怎么了？小红？”

“不是，你听我解释！”刘京成连忙又转回来，向前走了一步。

“你不要过来！！！我知道你是谁！”院花显然吓坏了，她放开女伴的手转身朝体育馆跑去。刘京成嘴里喂喂喊着连忙跟上，这会要是解释不清楚等恢复正常了就更没救了。

不愧是院花，就连体力也是一等一的好，刘京成撒开腿居然没跑赢她。转眼间她已经冲进了体育馆。

“你等等我！”缺少锻炼的处男一路跟到了体育馆外，清楚地听到欧阳雪在体育馆里呼叫救命。

刘京成扶住体育馆的大门喘着粗气，打算缓一缓再进去解释。毕竟就目前的情况看，他们两个是这个世界中的唯一一对正常人，他需要一个闪耀的亮相和完美的说辞来安抚对方。

终于刘京成想好怎么开口了。他深吸了口气直起身看向还在体育馆中惊惶乱窜的未来伴侣，欧阳雪拼命摇晃着一个静止的篮球队员，那正是传闻中她的男朋友。刘京成下定决心迈出了一条腿，却又发现异状收了回来。

就在欧阳雪的旁边出现了一阵如同热浪般的异常波动，然后一个全身漆黑紧身衣的女孩逐渐出现。那当然是个女孩，因为衣服太贴身了完全勾勒出了她的曲线玲珑。如果不是颜色的问题刘京成肯定会把她看做**。

这意外的情况让刘京成吃了一惊又缩到了门旁，只敢稍稍探头**。

院花很快发现了身旁的人，她看向了对方垂着面纱的脸，然后楞在了原地。

黑衣女孩的手上有一柄消防斧，她举起斧头毫不犹豫地向白裙校花的脸上砸去。没有喊叫只有骨头断裂如同折断干枝的脆响，然后是沉重的倒地声。

刘京成把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猛地缩回头用手中的绸带捂住嘴无声地喊叫，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

黑衣女蹲下身拔出斧头，鲜红的血液合着白色的碎渣喷溅而出洒落在旁边凝固的男朋友身上。她毫不在意，向着还在抽搐的欧阳雪又挥了下去。

刘京成咬着绸带探出头。他无力阻止这一切，至少想记下凶手的长相。

此时地板上的欧阳雪已经不再动弹，黑衣女把斧头丢到一边动手剥下了她已经被鲜血浸透的白裙。刘京成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看到院花的**，更没有想到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女孩姣好的躯体横躺在地板上，毫无生气。

黑衣女若无其事地把染血的衣物直接套在了自己身上，然后还恶趣味地转两圈。此时，欧阳雪的身体开始发出微弱的蓝光，然后逐渐化为光点分解消失，就连飞溅的血液也在变成一点点的微光。

黑衣女看了看正在消散的尸体，伸手捡起光洁如新的消防斧款款走到场边的消防箱旁放了回去，她的衣裙已经完全恢复成了洁白一片。然后她伸手取下带面纱的头环，满头的黑发如瀑布一样飞散下来。

刘京成呆住了，那面纱之下是欧阳雪的脸。

空中的篮球忽然恢复了运动，它缓慢旋转着落到举起双手的院花男友手上。强壮的男生看了看篮筐然后微微屈膝起跳出手，篮球应声入筐。完美的三分。

“好球！”院花站在场边拍手欢呼，听到声音的男友回头送来一个微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刘京成缩在门旁浑身颤抖，他绞弄着那条绸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