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学姐之死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的一个深夜，S市远郊无人化集装箱码头。一个大约四十岁的高大男人斜靠在轿车引擎盖上默默抽烟。

“老吴，他们马上就到了。”一个稍显年轻的男人穿着夹克背手站立在他侧后。年轻人的声音有点发抖略显紧张。

“放松一点。”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丢下烟头拍了拍夹克衫的肩膀。即使没有站直，以他的身高也能轻松摸到对方的肩头：“别叫真姓。还有你那个跨立的姿势改改。别一看就像部队的人。”

说完他把眼睛转向远处漆黑的海面。

中年男人是军事调研室的人，这个单位一般处理国外军事情报。而他背后的夹克衫则是一名武警，四周堆高的集装箱上趴着几个海关、武警和缉毒警，远处港口大门附近还隐藏着一群刑警。

饶是老吴这样经验丰富的人也没经历过这样的阵仗。最初的信息只是他们搜集到的一条含混不清的情报：今天夜里会有人偷运一个集装箱过来交易。箱子里是啥，不知道。接头人是谁，也不知道。反正箱子里的东西很重要。

这种含糊的线索在情报界并不少见，于是对应的方式便是这乌泱泱一大堆单位的联合执法。管他箱子里是啥，毒品、走私品、枪支、间谍还是偷渡客，照单全收。

经验丰富的老吴负责假扮接头人随机应变，而港口大门的警察已经蹲守了一天，如果真正的接头人出现一定会被他们抓住。

但是眼看时间已到，刑警们却并没有发来抓获接头人的暗号。

老吴有点焦躁，他又摸出一支香烟打算点上。忽然从前方转过来了一辆关着灯的集装箱卡车。于是他又把烟装回了口袋。

卡车径直向老吴开来，然后在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打开了车灯，明晃晃的光线把老吴晃得眯起了眼睛。几个人从驾驶室跳了下来。

1、2、3、4、5，五个人在卡车车头前稀疏地站成了一排。卡车没有熄火，透过灯光可以隐约看到驾驶位上还坐着一个人。老吴默数了一下人数然后很快发现对面全部穿着单兵装具并携带AK47自动步枪。

他心里一沉：这就绝对不是一般走私品或者偷渡蛇头了。一旦撕破脸，对方很可能会做困兽之斗。

他张开双手迎着灯光走了过去，嘴上什么话也没说。

他可不确定真正的接头人所属团伙有什么暗号或者口癖。

在离对方还有五米左右时，一个领头的家伙伸手制止他继续靠近，老吴照办了。

出乎意料的，那个家伙拿出手机仔细查看，又对着老吴的脸反复端详。

“**！”老吴心中暗叫不好。他努力克制住伸手到后腰摸手枪的想法，心中迅速盘算着各种应对话术。

然而对方对照半天之后居然向老吴点了点头，然后示意跟他走。满头雾水的军调特工默默跟着他和另一个人走到车尾。这帮人非常专业，大概是雇佣兵。剩下的三个人继续站在车头紧盯着和老吴一起来的年轻武警。

沉重的集装箱门从尾部被打开，雇佣兵头领示意老吴检查货物。老吴沉着爬进集装箱，然后愣住了。

和他预想的所有情况都不同，里面是一台不知名的机械。怎么看这玩意都不是一个商品，且不说明晃晃的金属原色，那些到处都是的外露线圈和装置把集装箱内壁塞得满满当当，一个人都挤不进去。

首领也跟着爬了上来。“怎么样？”他开口问到，用的是有澳洲口音的英语。

“很好。”老吴故作镇定的用英语回答，他用手摸了摸机械的底座，那里有一排细密的英语铭文。鬼晓得好不好，他连这是啥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响起了一片警笛。外围一无所知的刑警们看时间已过没收到信号，直接拉响了警笛打算冲进来。

“干！”老吴心里痛骂了一句，一脚把首领踢下车，然后用飞快的速度抽出9毫米92手枪朝另一名雇佣兵连开两枪把他打倒在地。

不得不说对面也是训练有素，仰面摔下去的首领落地之前就朝老吴扫了一个点射，但是由于身体失衡全打在了集装箱顶。老吴缩头伸手向他大致落地的位置开了两枪。但对方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就扭动着身体像一条蛇一样钻进了车底。

密集的枪声骤然响起，集装箱堆顶的缉毒警带的是CSLS06滚筒冲锋枪，高射速下子弹像暴雨一样泼向车头把大灯打得粉碎。

车头的三个雇佣兵被迅速放倒了一个。另外两个一边用AK47的点射压制集装箱堆，一边攀上了卡车左右车门。

卡车猛的挂挡急加速向左掉头，差点把老吴甩出集装箱。经验老道的特工老吴稳了稳脚步，单手攀住左侧集装箱门探身出去向右侧的三个后车胎分别开了一枪。

随着爆胎的巨响，卡车迅速失控向左侧翻倒。老吴蜷缩身体奋力跳出集装箱。

然后，他在空中看到了仰躺在地面上的雇佣兵首领正用黑洞洞的枪口瞄向自己。

“这下扯淡了。”老吴心里想。

然而预想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老吴落到地面上连续打了几个滚，就势趴在地上向朝天举枪一动不动的首领连开了两枪。

弹匣打空了，老吴退出弹匣从腋下弹袋里摸出新弹匣换上，继续指向威胁最大的首领。

然后他看到了此生最难以理解的景象。

首领依然滑稽地朝天举着枪，似乎身中两枪也毫不在意。而稍远的地方，集装箱卡车歪着车头四轮离地保持了一个正在翻覆的状态就这么悬空停滞着。处于车头右侧车门的雇佣兵被甩飞了起来，他大张着嘴似乎正在叫喊，手上的步枪歪朝一旁，枪口还有一团浓密如棉花糖的火焰。而左侧车门的雇佣兵已经跳下了车，他弓着身子单手抱头，以一个奔跑远离的姿势单脚站在地面上。

“什么鬼情况？”老吴疑惑地双手持枪慢慢朝卡车靠拢，脸上却忽然一凉撞到了什么东西。

那玩意落到地上弹了一下又滚了两圈，老吴定睛看去发现那居然是一枚9毫米冲锋枪弹头。

正是这一眼救了他的命，在他高度警觉的余光边缘。老吴看到远处最初击倒的那名雇佣兵似乎动了一下。他迅速蹲下朝大致方向开了两枪，然后看清楚了那移动的东西。那是本来插在雇佣兵胸前快拔枪套里的M1911手枪，它像是被看不见的人握在手中一样悬浮空中正在朝自己瞄准。老吴的两枪似乎压制了这个看不见的敌人，手枪一下缩到了雇佣兵的尸体后面。

“这又是什么玩意？”老吴感觉莫名其妙，可是由不得细想。这片平坦的地面对他实在太危险了，而一个漂浮的手枪在这黑暗中实在看不太清楚。

“妈的！”老特工迅速做出决定，原地打了两个滚然后起身向着自己的车飞奔。只要和它拉开距离，手枪的准头不见得能伤到自己。

两声枪响，但都没有击中。老吴成功跑到自己的车前飞身滑过引擎盖，然后两脚蹬住右前轮毂仰面躺倒将枪指向尸体的方向。

“管你啥玩意，来试试看！”老吴咬牙切齿地说道，然后发现右侧强化车门后蹲着手持滚筒冲锋枪的年轻武警。他双手持枪正从车门与车架的缝隙中保持了一个观察的姿势。

“兄弟，”老吴随手把手枪插到腰间反手夺过武警手上的冲锋枪，“借我用用。”小武警不会回答，他还是保持着那姿势一动不动。

忽然哗哗啦啦一阵响，车头前不远一大片弹头跌落到地面上。

“哈！小狗日的，可逮到你了。”老吴猛然爆起，依托引擎盖架起冲锋枪就是一个扫射。

侦察兵也好特工也好，随时都会遭遇未知的处境，要利用环境哪怕是完全不能理解的环境。这句话早已深深刻在了老吴的DNA上。他故意选取了这个位置，因为头顶就是缉毒警的射界范围。朝卡车的方向必定布满了之前自己遇到的那种悬空弹头，而自己过来时特意稍微绕了绕从车的左侧翻过来。敌人却未必知道缉毒警射击的方向。

正如老吴预料的一样，对方扔掉了会被看到的手枪，打算利用不可见的优势徒手格杀，结果被老吴打了个措手不及。

老吴不敢懈怠直接打空了滚筒，又抽出腰上的手枪朝大致方向瞄准。车前的空气扭动了几下，有细微的电弧闪动。然后空中凭空露出了一张男人的脸。

那正是他自己。

“我日！？”老吴抬手又是两枪但都没击中，对方迅速弓下腰用看不见的手捂住自己的脸后退消失在了黑暗中。

“这踏马什么事啊？”老吴又警戒了大概半小时确认危险已经退去，他无力地靠上车门伸手去摸那支本来打算抽的烟，结果烟已经折成了两截。

他不管不顾地把断掉的香烟叼上嘴，然后点燃打火机。

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密集的枪声骤然响起，像有人忽然按下了继续播放，集装箱车侧翻落地横滚了两转然后拖着火星滑出不近的距离。头顶上子弹嗖嗖地飞过，把两个雇佣兵打成了筛子。

老吴依然抽着那支断烟，他忽然觉得啥事都不会再让他惊奇了。

“老吴！危险快隐蔽！”车门后的小武警喊了一声，然后又疑惑了起来，“咦？我枪呢？”

远处几辆警车闪着灯争先恐后地冲进了残局，晃得老吴粗糙的脸一会蓝色一会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