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一往情深

那一年晚秋。郝景芳终于登上了去往台湾的汽轮，在他心中，这是一次大逃难，也就是说是舍生逃命的纪念日。

郝景芳坐在靠栏杆的座位上，心里五味杂陈，思绪万千。他一脸凝重地看着滔滔海水，水表层有不少水母在随波逐流，颠簸着柔软的身子，身不由己。

轮船在笛声中渐行渐远。郝景芳扶着船栏回望着大陆，遥望着家乡，心里难受不已，心潮澎湃。

也不知道此行何时是个尽头？

自己还会回来的，他在心里说道。

明媚阳光照着他额头那簇皱起来山川似的皱纹，两只眼睛里噙着泪花，古铜色脸上，尽显憔悴。

他能想到什么呢？一言难表。

锦绣似的海平面，被汽轮劈开成一道深深的裂痕，海燕在不时在空中飞翔。

这时，他眼睛一亮，有一只蜻蜓在船上飞舞着，他引項追寻。不多时，这只蜻蜓飞到了他眼前，行迹定格在他手不可触摸的位置，且一动不动。

这只蜻蜓很有灵性似的，扇动透明的翅膀，与郝景芳保持固定距离。

莫非这场大逃难感动了这只小精灵？它是家乡的灵魂？还是慈母的使者？

郝景芳凝视着眼前这只小精灵，曾经最美的玩物。

他喃喃自语道:“可爱的生灵呀！你为什么追着流浪儿不放呢？你是不是离不开流离失所的人呢？”

没成想，这只蜻蜓在他面前上下动了一下，仿佛在对他点头。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怕惊走。可这只小精灵依然飞舞着，定在原有的距离，它的眼睛明亮透彻，仿佛一下子就能看到那颗软软的心似的。

郝景芳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轻声对着小生灵说道:“你若能回到我的故乡，那就在我家门前徘徊，告诉我的父母，儿子很想念他们，好吗？”

这只小精灵好像听懂事似的，对着他上下动了一下。

郝景芳内心有所触动了，他满含热泪，几近哽咽道:“我很感谢你！希望你能尽快把我的思念传递到我心爱的人那里，好吗？”

小精灵再次上下动了一下，它绕着这只轮船飞了三圈，在郝景芳眼前定了一下，然后振翅飞向了思念人的方向，飞向了大陆。

多好的蜻蜓呀！几个人声音同时赞美道。

郝景芳循声观看，一个个凝重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蜻蜓闪现在他的眼前，能够见到这只小精灵是一件久违了的事情。

郝景芳的思绪一下子回到孩提时代，在农田，在阡陌，在村庄道路上，比翼齐飞。

他稚嫩的身躯，擎着扫除，只为自己钟爱的小精灵。

他念着传承下来的古语：“蚂螂蚂螂（俚语，蜻蜓）拍坡，你家媳妇过河。”

蜻蜓似乎听懂了人们善意的谎言，便降低飞行高度。捕蜻蜓者便轻易地擒获，获得者一个个咧着嘴，笑着跟蒜瓣子似的。以胜利者的姿态，雀跃起来。

郝景芳跟着玩伴，一放学回家，便趁着黄昏子，去小白河两岸捕捉蜻蜓。

那里绿柳成荫，是孩子玩耍的天堂，逮唧了（俚语，蝉，知了），折柳枝编花篮编帽子。尤其是戴上柳树帽，一个个神气得很，就像隐藏作战的士兵一样，欣幸不已。

有一项绝好手艺，那就是制作口哨，又叫笛子。挑选一节上面没有疙瘩暴瘤的柳枝，然后用手拧树皮，劲要用匀适，树皮脱离树骨（也就是里面的白棍）后，用小刀截断，一手握住皮囊，一手用力拽出柳棍。

皮囊长短不一样，吹出的哨音就不一样，嘹亮，雄厚，激越等声音应有尽有。

郝景芳二哥制作口哨技术颇佳，达到了苦心孤诣的地步。他制作出来的每一个笛子，吹出来的音响，如黄鹂鸣翠柳，又似雏鸟鸣谷。

让孩子们羡艳不已。

这个时候，孩子逮蜻蜓，蚂蜻蜓大都栖息在树枝上，你若蹑手蹑脚走上前去，恍然间，就会看见蜻蜓停栖在茂密的柳枝上，一动不动。

郝景芳张开小手，趁其不备将其擒获，那种获胜的感觉，喜不自禁。

郝景芳到了台湾后，他先坐上董先生车到其公馆，赵芷青让郝景芳到他那里住下来。

斯时，董先生也没有说啥。

当日，因天色已晚，郝景芳便答应到赵芷青那里住。

次日，郝景芳带上礼物到马志超先生处叩候。

马先生以与郝景芳久别，热情招待倍胜往昔。

马志超嘱咐郝景芳，哪里也不要去，必须在他府上住。

郝景芳心领神会:长官之意多住马先生，少回赵芷青处住宿。

就这样，郝景芳不知不觉在马志超处住了两个多月，每日恒思难眠。

他一直在想:以堂堂七尺之躯，坐食长官处。尤其马志超还要承受十五口之家负担，且又让自己衣食无忧，实属有愧。不能久事君为。

这时，赵芷青兄辞掉中国一个总经理职务，荣就烟酒公卖总局局长一职。

赵芷青随与郝景芳介绍一席，令发表嘱咐让郝景芳三月一日即时到差。

事先事后，郝景芳不敢懈怠，几度晓与马先生董钊先生。马先生没有表示可以去还是不可以。

直到郝景芳说定去赵芷青处就职时，马先生数度表示不满，并严词深责，不准郝景芳应允此职位。

在马先生老父亲寿诞的前一天晚上，马先生邀请良朋益友并设宴款待。意在预祝老爷子大寿。

斯时，还没有上席，马先生先叫郝景芳敬大家酒。

郝景芳不胜酒力，又恐伤了长官之意，只有与大家礼貌一下。

孰料，马先生也知道郝景芳不能吃酒，并面对郝景芳不乐之表示，说道:“来，郝景芳老弟我敬你一杯酒。”

大家都谓:“马先生敬你酒，再怎么样非得吃了方可。”

郝景芳又不会复叙，再说，以平生口钝，此时也不能摆脱，只有把这一大玻璃茶杯酒喝了下去。

这时，大家嘻嘻起哄道:“好海量，来来来，我俩干一杯。”

他们都这样说，真弄得郝景芳脑涨心头，他素来是个不吃酒的人，由马先生这一下，弄得他也无话说。郝景芳只说道:“谢谢马先生！”

马先生看郝景芳不与大家同饮，便饬令郝景芳敬马先生夫妇一杯酒。

郝景芳无奈，只有遵命。复遵命之下，郝景芳一连吃了四大杯酒。

马先生又谓郝景芳道:“咱俩再同吃一杯。”郝景芳回答道:“我实在不能喝酒了。”

马先生一饮而尽，先干了一杯酒。大家对郝景芳说道:“马先生先喝了，你老弟怎么好意思不吃？”

郝景芳暗忖道:“就道不如大道。”他便硬着头皮吃了下去。

郝景芳放下酒杯，随即说道:“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马先生说道:“今天晚上，你就不要出去了，我有几句话给你说。”

随后，马先生说道:“老弟，你放心！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饿死也不要走公卖局这条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