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看书信

六 看书信

等杜书香收拾妥当走出房门时，迎面看到陈立柱走过来，在他的身后，也就是离她的住处不远的一块农田上出现了一个窝棚。在她来时的记忆中，绝对没有这个窝棚，再看陈立柱满脸的汗珠、脏兮兮的双手和沾满泥土的双脚，就知道那个窝棚是他刚搭起来的。

窝棚很简陋，先用两根棍子扎成一个三角架，一共扎2个，分别相距不到2米插到地面上，然后在上面架上一根长木棍作横梁，形成一个窝棚的大架子，然后把玉米秸和高粱秸搭在四周作围墙，里面铺上麦秸和干草，再铺上一块凉席。这种窝棚在北方的秋收时节很常见，是农民为了看护即将收获的庄稼而临时搭建的。不过，在这时候搭建窝棚就有点早了。

还没等杜书香想明白，陈立柱已经走到近前，摆了摆手说：“走吧，回家吃饭吧。”然后，转身独自走了。

他说的是“回家吃饭吧”，说得那么自然，好像他说的那个地方就是杜书香家似的。仔细想想也对，如今她已经落户在丁马村，而且被安排在他家吃饭，哪里有饭吃那里就是家——也就是她的家。

陈立柱家住在村南头，从泰山奶奶庙顺一条胡同往南走，走到顶头往西拐，路南是庄稼地，路北是半米多高的崖，崖上是一处处农家院。他家有一个大院子，半人高的院墙，三间北屋，东边是羊圈，西头是厨房，厨房里盘着一个大锅台。北屋里也有一个大锅台，锅台连着一个大通炕，炕上铺着金黄油亮的凉席，一家人就睡在这个大通炕上。夏天做饭用北屋西头厨房的锅台，冬天冷了才用北屋里的锅台，一天三顿饭再加晚上专门烧的一把火，会把那个大通炕烧得热热的。

陈立柱没有爹只有娘，他娘是个小脚老太太，虽然没有什么文化，说话却从来不住嘴，而且是一句套一句，让我不知如何是好。自打一进门，她的眼睛就没有从我身上离开过，一边看还一边笑，一边笑还一边问，叫啥名呀？她说叫杜书香，她就说这名字忒好听了，不像咱乡下叫猫啊狗啊的，俺也没个名，村干部都叫俺陈李氏，你叫我大娘就行了。又问多大了？杜书香说21岁，她说这岁数好，21岁了有没有婆家啊？杜书香说没有，她说没有好、没有好。她也没说为啥好，转身掀开锅盖，变魔术似的端出一碗黑乎乎的包子和一碗同样黑乎乎的面条，面条里卧两个白花花的鸡蛋。她把两个碗摆到杜书香的面前，催促道：“快吃快吃，这是俺刚包出来的蒜苔猪肉馅大包子，好吃着呢。”

看着眼前黑乎乎的包子和黑乎乎的面条，杜书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并不是因为包子和面条的颜色，再黑也是用白面做的，或者至少里面有白面。虽然大娘的手很快，躲躲闪闪地掀开锅盖又快速盖上，不过杜书香还是看到笼屉上有几个玉米面窝窝头和半碗咸萝卜，笼屉的下面肯定是地瓜玉米糊糊。杜书香怎么好意思吃啊，就坚持和他们平分着吃。经过几番推让，才总算把饭吃了。直到杜书香走出家门，大娘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绿色的邮政自行车骑进了丁马村小学。这个绿色的自行车农村人叫作洋车子，因为是绿的所以在农村是很显眼的，那是个贫困的年代是个缺少物资的年代，农村人看见什么都稀罕。绿色的洋车子就是在农村人惊奇的目光下那一只飞翔的小燕子飞到丁马村小学的。

杜书香那个从济南省城来这里支教的女人，确切的说是那个姑娘，长得小巧玲珑的扎两根小辫穿着城里人的那种农村人看上去就觉很洋气的服装的杜书香，从邮差手中接过报纸邮件和信，端详着其中的一封牛皮纸信封，端详了一下后打开信封。看了一下马上合起来自言自语的说：

这是魏来运寄给李风芹的，私人信咱不能偷看，待我交给风芹。

这个时候，一个小伙子，一个个头一米八，嘴上刚长出毛茸茸的汉毛的十五岁多一点的小伙子陈立柱跑到杜书香跟前问：

有我的信吗？杜姐。

杜书香说：

没有。

陈立柱说：

有谁的？

杜书香说：

有风芹的。

陈立柱说：

让我看看，肯定是我表哥来的。表哥不敢把信寄给风芹家里，就寄给你。

杜书香说：

是的。人家还没明确关系呢。这信不能让你看，连我都不能看，这是人家隐私，知道吧？什么叫隐私？

陈立柱说：

知道。就你们这些知识分子事多

镜头一转看到的是陈立柱吹响了口中的铜哨，喊着：

集合了，上体育课了。

孩子们吵吵嚷嚷的集合起来。陈立柱高声喊着口令后说：

请杜校长训话。

杜书香站到学生队伍前说：

同学们好。

学生们喊着：

老师好。

杜书香说：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锻炼身体，茁壮成长。体育课非常重要，今天我们学第二套广播体操。陈老师你来教给大家吧。

陈立柱教学生们广播体操。

天色渐渐的暗淡了，灰色的夜幕渐渐的染上窗户，杜书香点燃了罩子灯。那个时候的罩子灯是很先进的，比麻油灯亮的多，再就是不怕风，一般的小风吹不灭它，那罩子是玻璃的孤圆型的，过两天就得擦拭一回，不擦拭的话就结了一层黑烟。杜书香是个心灵手巧而又勤快人，她把罩子灯擦拭的一汢不染呈明瓦亮。她擦拭罩子的时候把罩子拿下来，先用干毛巾擦拭一遍，然后再用嘴哈着气用棉纱擦拭一遍，所以她那罩子灯比别人的亮很多。

李风芹喊着杜姐进了杜书香的宿舍。

杜书香说：

风芹，你猜猜有什么喜事？

李风芹说：

我都要疯了，还有什么喜事？

杜书香说：

干嘛呢？好好的疯个什么劲？

李风芹说：

杜姐呀，你说说，我爹娘今天带家来个解放军军官，跟我相亲。事先根本没征求我的意见。

杜书香惊讶的说：

是吗？你相中了吗？

李风芹说：

说实话，那军官长的还行，只是互相不认识怎么谈吗？

杜书香说：

让你们个别见面了？

李风芹说：

是的。

杜书香说：

怎么谈的？你同意了？

李风芹说：

咱也不能伤了人家的自尊心呀，我就跟他谈，我心中有个偶像了，等着这偶像消失之后才能再有偶像。人家一听就明白了，嘻嘻笑着说，明白了，然后就跟我东扯胡芦西扯瓢了一阵，就离开了。

杜书香拿出信来向李风芹抖动着问：

这儿有你一封信。

李风芹顺手抢过来，拆开了就看，看着看着就笑出声来。杜书香问：

啥事让你高兴？

李风芹说：

他要复员了。很快就要回来了。

杜书香说：

他不是要提军官的吗？怎么又要复员了？

李风芹说：

是呀。复员好呀。复员回来我们可以天天见面，我们可以共同下地干活。

杜书香说：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提干前途无量，复员回来能有什么出戏？

李风芹说：

跟你一样放着城里生活而不过，非跑到乡下来，你们都属于那种有理想有信仰的人，你怎么又这样说呢？

杜书香说：

风芹好样的，当军官虽然好，可选择回村创业才是人生的更高境界。可你爹娘知道了会更不同意的。

李风芹说：

是呀，等回来看吧，来运干出成绩来了，他们自然也就同意了。

杜书香说：

是这么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