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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议亲

小说:那个村 那些人 那片墓地 作者:山影 更新时间:2020/12/25 10:19:04

陈俊明来到杨家窝棚,见了杨大胡子,却不知话该咋说。

“婶子不在家?”

“陪闺女到邻居家剪个花样子。”

“叔,明日我们过来迎亲,您还有啥要嘱咐的吗?”

“闺女出嫁,当爹娘的不放心,要嘱咐的事千千万万,可架不住婆家不把咱闺女当回事,说也白说,不说还省些口舌是非不是。”杨大胡子虽说仗义,但见陈俊明今日上门,两手空空,薄礼也没带一份儿,心里也着实不高兴。

“媳妇过门,两家就是知己亲戚,今日礼数不到的地方,您多担待。”陈俊明说话自家也觉得心虚。在陈家光顾着和陈好讨要轿子的事,忘了今日来亲家这儿,是该带一份礼物才对,两手空空,实在不像个诚心诚意娶亲成大礼的样子。

“明日闺女过门,直到今日,亲家花卷、馍馍也不带一个过来,只打发你一个做媒人的,带张甜嘴过来哄俺。”

“叔,这事要怪您就怪俺,千万别怨您亲家,我年轻不懂礼数,今日来的急,我就没到您亲家那儿去,该备的礼品,您亲家定是备下了,是我忘了给您带过来。”陈俊明急着道歉。

“要这么说,叔可就真怪你年轻不会办事了,成亲这么大的事,你这做媒人的今日来我家,不去亲家那儿走一趟,讨个话,若是陈家嫌俺闺女长得丑,怪俺闺女娘家穷,没有宅子没有地,没有银钱做嫁妆,明日不来娶,你今日这趟不是白跑了吗?”

“叔,我有千万个不是,您只管教训就是,今日这事是我失礼了,您念我年轻,头一回当这媒人,让一步,留个台阶,让我过了今日这一关。”

“大侄子仁义,今日把不是都揽到自家身上,看你情面,我也不挑他陈好的错处,明日陈家轿子上门,我打发闺女出嫁。”

杨大胡子够仗义。

“亲家那头日子紧,轿子咱不坐了,明日来头驴子……”陈俊明硬着头皮把实话说出来,这么大事,他不敢骗杨家。

“不行!”杨大胡子把这两个字说的嘎蹦脆。

“俺也知道这事对不住您……”陈俊明平日也算能说会道,今日觉着自家舌头短,说话底气不足。不过,最难办的一件事一句话说出来,他倒是松了一口气。

“我把闺女养了十六年,今日嫁到他陈家,我不花他陈好一分钱彩礼,够仁义吧,他不能得寸进尺。”

“难为妹妹这一回……”陈俊明还得拣好话说。

“闺女出嫁坐花轿,也就是一辈子一回的事,这可不是赶庙会,只要自家愿意,可以年年去,难为你妹妹这一回,就是难为她一辈子,女人活一辈子,花轿都不能坐一回,她一辈子不亏煞!”

“叔,陈家老的、小的,一家三个男人,有力气干活,没心眼儿想事,妹妹受点委屈嫁过去,明日就让她当家。”陈俊明知道自家这话是骗杨大胡子,陈好的家,杨家闺女嫁过去也当不了。

“他陈好一家过日子,过的光腚露屁股,俺闺女可当不了他这个穷家。”

“这人嘛,穷一时,富一世,今日您若不难为远根,日后远根一辈子念您的好,孝敬您。”

“大侄子,叔真服你,亏得一张嘴是肉长的,不怕磨薄了。你也别再多说一句,俺闺女明日过门做媳妇,没有绸缎洋布做裤做袄也就算了,他陈家咋也得来顶小轿,把俺闺女抬过去,这冰天雪地,闺女粗布裤袄,挡不住天寒地冻,万不能来头驴子驮。”

陈俊明自觉理亏,低头不语。

“回去吧,还想待在我家过年咋的。”

“叔,成亲这么大事,能让一步,就让一步吧……”

“今日我把话说死了,明日早起,门口停的是轿子,我打发闺女出门,若不是轿子,别怪我杨大胡子做事不给人留情面:”杨大胡子说完,出门扬长而去。

陈俊明无趣,出门牵了驴子住回走。

走到苇子湖时,太阳落下去,风一吹,天更冷。今日时运不济,陈俊明事办得窝囊。上午在方明奎家一耽误工夫,去陈好家时,天近中午,陈好本该管他一顿饭,再让他去杨家窝棚,可陈好太小气,不肯管饭,话又不投机,陈俊明空着肚子来找杨大胡子。到杨家窝棚时,早过了饭点,他只能饿着,饿到现在,肠子快要贴到后背上了,又冷又饿,陈俊明心里像是塞了一把点不着的干草。

来到红柳滩,陈俊明先来到陈好家。进门他就寻摸,看他们家锅里有没有啥吃的,一碗热粥,一个热窝头也好,可惜,陈家冷锅冷灶满屋没点热乎意思。

“叔,怪我嘴笨,事没说好,杨大胡子说,明日早起,门口停的是轿子,他打发闺女出嫁,若不是轿子,他不让闺女出门。”

陈好坐在锅台边抽大烟袋。

裤角上沾着泥的陈远根,拉陈俊明炕沿上坐下:“哥,媳妇娶不来就算了,家里这样,多一口人,多一张嘴,咱娶不起,也养不起。”

“远根,话可不能这么说,那杨大胡子闺女杨秀,可是远近出了名的好闺女,不光针线活好,地里活也是一把好手,这样的媳妇娶来家里,能干活,会过日子,咋就寻思人家白吃你家饭呢。”

陈俊明早晨生陈好一肚子气,杨家窝棚低声下气净对着杨大胡子说好话,一天不吃不喝,又冷又饿,正好对着陈远根撒气。

“哥,他杨家闺女是只金凤凰,咱家没有梧桐树,招不来她,咱有啥法?”

“也不是杨家闺女难招,还是怨咱心不诚,人家闺女过门一分钱彩礼不要,只要坐顶小轿,这过分吗?”

陈好在鞋底上使劲磕几下烟袋锅子:“咋的,他杨大胡子养个闺女长身份了,去头驴子驮她不来,明日她不来,日后俺还不娶了,放她在娘家待个十年八年,熬死她爹娘,熬白她头发,她若熬不住,明日自家拿个包袱求上门来,还得看俺愿不愿意留她做俺家媳妇。”陈好一番话说的底气十足。

陈俊明气的站起身就走,陈远根跟他出门。

“俺爹啥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摊上这么个爹,我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陈远根跟在陈俊明身后,说他爹的不是,劝陈俊明别生气。

“远根,叔这人做事也太不着调了吧,当自家是谁呢,日子穷不要紧,人穷也得讲理是不?”

“说实话,这媳妇娶不来正好,若明日真把媳妇娶回来,就我爹这脾气,谁家闺女受得了。”

“不娶媳妇,你不能光棍一辈子吧?”

“不定哪天,我当兵去,离开我爹,我才能换个活法。”

“爹终归是爹,恨他也好,气他也罢,他也是盼你好。你爹日子过得不舒心,说话好抬杠,惹人烦他。”

“哥,外边天冷,你快回家歇着吧,明日这媳妇咱不去娶,没有轿子,去了娶不回来,让人家笑话多少辈子。”

“远根,你帮哥把驴子送回家去,让你嫂子喂上,我还得去方家一趟,看看方志孝回家了没。”

陈远根牵过驴子往陈俊明家走去。

陈俊明想着再去方家看看,明日腊八,娶媳妇的是方家,陈家,操心受累的是他陈俊明。

又冷又饿的陈俊明走在大街上,腊月的夜风一吹,身上更冷。

方家门口,迎面走过来明日要给方家抬媳妇的四个轿夫,轿头刘四认识陈俊明。

“哟,这不是俊明吗,晚饭吃的多,出来消食呢。”刘四过来打招呼。

“对,今日一天吃的多,再不出来遛遛,怕把肠子涨断了。”陈俊明说着气话。

“听说明日陈好要给儿子娶媳妇,雇的谁家轿子?”干啥的人见面说啥。

陈俊明不说话,半天,长叹一口气。

“咋了,婚事散了?”刘四着急,再问。

“咋就散了,谁家嫌谁家?”

“怕是陈好那铁公鸡,彩礼送得少吧。”

“不对呀,杨家老头脾气倔点,但不是个贪财的人啊!”

“快说说,到底咋回事?”

四个轿夫,围着陈俊明乱猜。

“杨家没要一分钱彩礼,只要一顶小轿,明日早起,就能把媳妇抬回来。”陈俊明说。

“这不挺好说话吗,你发的啥愁,怕是陈好反悔了吧,陈好可是个格楞人。”一个轿夫说。

“不怕陈好格楞,他家日子谁不知道,错过杨大胡子这倔杠头,他哪儿白拣儿媳妇去。”刘四说。

“各位别瞎猜了,这回不是陈好格愣,他是真穷,就一顶小轿他也雇不起,就想着明日一头驴子把儿媳妇驮回来,这事杨大胡子死活不应口,事就这么搁这儿了。”

“就这么一丁点儿的小事呀……”四个轿夫不以为然,觉着这事不算啥。

“几个钱不多,可陈好手里一个钱没有,一个钱难死人不是。”陈俊明很无奈。

“冰天雪地,一辈子就一回的事,他弄头驴子去驮人家闺女真不是个事,是我,我也不让闺女出门。”一个轿夫说。

“这就不是天寒地冻的事,人家闺女头一回出嫁,他用头驴子去驮,这不寒碜人嘛。在咱这地面上,除去寡妇改嫁,哪有用驴子驮新媳妇的。”刘四说。

“对,对。这才是正话呢,陈俊明,今日就是你,若是陈好爷们儿去说这事,早让杨大胡子大棍子打出来了。”另一轿夫替陈俊明庆幸。

“家里穷,轿子不用,马拉车子也比驴子去驮强吧,说起来也好听。”

“马拉车子自家没有,驴子借着容易,陈好这种人,就该让他儿子一辈子打光棍。”有轿夫这样说。

“老哥儿几个,别站着说话不腰疼,穷日子谁过谁没理。今日这事,杨大胡子有理,咱不怨他,陈好日子穷,咱也别怨他,我就是个跑腿说事传话的,这事也怨不得我不是。这事要怨,就怨这年头不济,陈远根他命不好。”陈俊明没力气再听下去,他也不想听外人说自家庄乡的不是。

“这事咋弄的,不就一顶小轿吗?为这点小事,生生把两个年轻人一辈子的好日子弄砸了,不值当的吧,哥儿几个,您说这事……”刘四摸摸头,替这两家可惜。

“老哥,一个钱难煞穷人,几个钱的轿子,您能仗义,白白给人家抬一回媳妇?”话赶话,陈俊明把难事推给了刘四。

刘四的眼忽然在黑影里亮了一下。

另一轿夫却抢了先:“兄弟,俺们一顶小轿,一年里也抬不了几回媳妇,多半日子是闲着,兄弟几个都是壮劳力,也不稀罕自家这点力气,偏是日子不行,明日腊八好日子,俺这轿子方家早就订下了。迎亲的日子不是赶大集,可以逢五排十挨着来,这忙我们想帮也帮不上。”

“老哥儿几个别多心,我就是随口一句闲话。”

刘四摸着下巴在想事。他想一阵,抬头看看天,一弯新月早不见了,夜黒星密,一颗颗星星,大的、小的、亮的、暗的,在腊八前夜的天上挂着,冲着人世间冬夜里站在大街上犯愁的几个人眨眼。不知是替他们着急,还是想提醒他们点什么。

“哎呀,俊明,我可是想出一个好主意。”忽然间刘四一拍大腿,震落天上几颗星似的。

“啥主意,快说来听听。”陈俊明一把抓住刘四。

“杨大胡子是广饶人吧?”刘四问。

“是,广饶人性子倔,这过门坐轿子的礼数是非要不可。”陈俊明说。

“听口音,陈好也是广饶人。”刘四又问。

“这我知道,陈好祖上都活在广饶,辈辈穷的锅底生锈,到陈好这儿,他活得不服,带着老婆下北洼,过到今日,日子也没起色,穷得娶儿媳妇连顶小轿雇不起,不知他家坟地有毛病还是咋的,一辈又一辈,埋的都是穷鬼。”另一轿夫嘴碎,嘴也损,抢着说。

“话不能这么说,陈好家辈辈穷,到陈远根这一辈,日后过成财主也不一定呢。”陈俊明话里话外护着庄乡。

刘四拉一把陈俊明:“别抬杠,咱说正事,陈好这事我想帮他。”

“借钱给他,还是赊轿给他,你可想好了,今日借也好,赊也好,日后这账,不定就成了万辈子饥荒。”陈俊明这话是提醒刘四,让他知难而退,他不好说陈好不借别人家的钱用。

“我没钱借给他,也垫不起这份饥荒。你是急糊涂了,我就是借钱给他,天都这时候了,你哪儿给他弄顶轿子出来?”

刘四这么一说,陈俊明彻底绝望了,他这才意识到,陈远根娶媳妇这事儿,已经不是有钱没钱这么简单的事了。

“兄弟,回家钻被窝,暖暖和和的睡大觉吧,你急得心里蹿火苗子,也给他陈好烧不开一锅水,快别惦记这事了,这就是抓把麦糠擦腚,越擦越不利索的一桩事。”碎嘴轿夫又说。

“老哥儿几个,真不能陪你们说话了……”陈俊明转身要走。

刘四一把抓住陈俊明:“等等,挺聪明的小伙子,咋就一时糊涂了,明知道这两家都是广饶人,咋就忘了他们娶媳妇的风俗呢。”

陈俊明心里透过一丝亮。

刘四又说,“广饶人娶媳妇不光看时辰,也抢时辰,他们兴赶早,越早越好。”

陈俊明心里又是一亮。

“对,广饶人娶媳妇赶早,越早越喜兴。”碎嘴的轿夫终于说了一句陈俊明爱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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